第192章
“回公主,万岁爷说,今儿忙,没空见您,请安的意思他知道了,您身子不好,回去好好调养,晚来去给太后请安。”养心殿执事太监对冰儿道。冰儿怔怔的,望空想了会儿什么,起身道:“劳驾,帮我看着点,皇上什么时候空着,我有急事要见他。”
乾隆身边的太监都是他严格调_教出来的,哪儿敢为冰儿做这个眼线,只是陪笑道:“公主体恤奴才吧!万岁爷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昨日如意传话时不慎多了一句嘴,叫一顿板子打得臭死,奴才们……”冰儿长叹一声,冷笑道:“皇上还能一辈子不见我么?!”说罢,径自在一边台阶上直挺挺跪下:“我等着。”
也不知道跪了多少时候,终于有人来搭理她了:“公主,皇上说,请您进去。”
冰儿忙起身,却不知双腿已经跪得麻木了,猛一站起来竟没站稳,旁边的太监忙扶住她。冰儿定了定神,觉得膝盖上的旧伤又有点疼,一瘸一拐进了西暖阁,乾隆一身弹墨便袍,就着窗边在写些什么,直到冰儿请过安,才抬头淡淡道:“不用跪了,起来吧。”冰儿垂手立在一边,正考虑如何开口,却听乾隆道:“正好有个东西让你看一下。”便伸手递过一个折本。冰儿定睛一看,却是秋决的名单,眼睛迅速下移着,终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名字,耳边有些嗡嗡的,一时似乎连字迹都模糊了,乾隆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本来部议是磔刑,朕想他毕竟是自首,减了一等,大辟,十月初三。”
冰儿默然无声,心里空落落的,似乎精神都被抽干了,突又听乾隆说:“好了,别哭了!”才发现自己原来在哭,手一抹眼睛,手背立刻湿了一片,视线清楚了一些,只见米色的折本上俱是自己的泪痕,“慕容业”三个字已经洇得模糊了,朱批像血滴在纸上,红得刺眼……冰儿还是心有不甘,问道:“难道就没有……”
“没有!”乾隆斩钉截铁地回答,“你也不想想,朕凭什么赦慕容业不死?就凭他杀了朕四个州县,七个武官吗?就凭他脱逃流刑,占山为王,谋叛自立吗?他全无可赦之由!而你——你就叫个心痴!”
冰儿低头哽咽得说不出什么话来,最后还是乾隆起身抚慰她:“你也吃了不少苦,朕知道。不过你也要体谅朕的难处。”冰儿感觉到乾隆温柔的手指正轻轻揩抹她颊上的泪水。“别让朕看着你心疼了,快回去好好养着吧,朕已经吩咐了御医给你好好请个脉,用点好药调养一下,刚叫人送了十两燕窝到你宫里,每日拿冰糖熬粥喝,你自己个儿身子要紧……”
冰儿猛地抬头,眼中莹莹,泪水直欲夺眶,却硬是忍着,道:“好,我不求阿玛赦了他,但求他最后这几天,让我天天去陪着他!”
乾隆冷笑一声,语气寒冷入骨:“哼!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你倒是不要廉耻!朕也随着你不要廉耻了么?!”
谈僵了,冰儿深吸了口气不作声,乾隆夺过冰儿手中秋决的题本,见满纸泪斑,眉头皱了皱,气鼓鼓道:“你跪安吧!”把题本扔到边上,回到炕几上处理其他折子,半晌却未闻响动,抬头怒道:“你要朕叫人来拖是不是?!……”话音未落,却怔住了,冰儿立在金砖地上,脸色雪白,一身月白袍子随着她的身子轻轻战栗,清冷的蓝光幽幽地反射着她一身的凄楚;再看到脸上,眼睛已是红了,泪水似乎不受控制一般一串串就这么滑下来,在脸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又如珍珠一般滚落到衣服上,衣服的浅蓝色被泪水氤成深色,一点点、一道道,竟成花纹;冰儿竭力控制着颤抖的嘴唇,一个字一个字努力说道:“皇阿玛……算我……求你!”颤巍巍的睫毛浸透了泪水,沉沉地坠着,乌黑的瞳仁看不清楚,但分明可以感觉到潮水似的痛楚深蕴其中……乾隆觉得心口突然被绞缠一般猛地一痛,不忍再看,低头静了静神,努力平静地说:“你去吧!”可眼不见,冰儿的脆弱得要滴血的声音却不能不听,“皇阿玛……求你!……”不由人不柔肠百转,思绪千迥。乾隆硬下心肠大声道:“来人!把她扠出去!”
眼不见,耳不闻,心却不能不乱,冰儿大声请求的余响仍在殿中萦绕,那苦到极处的眼神更似钉在乾隆心头的一根钉子,他只能反复告诉自己,不能让步!不能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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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最终还是让步了。
当晚,御医来禀报冰儿的脉象,“迟”、“沉”、“虚”、“涩”……净是不好的字眼。乾隆听得心惊,问道:“怎么会这样?”
御医分析说,冰儿在盛京有失调养,临行前刑伤未愈,加之舟车劳顿;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心病,神思恍惚,不思茶饭,失眠梦魇,就是好人也要憋出病来。
“先用药调着吧。”乾隆思忖了一会儿道,“你只管写方子,药不用愁,拣好的用就是。饮馔上有什么特别需要的也注上。”
“嗻!”御医又道,“不过……”他抬头见乾隆征询的目光,斗胆说道:“……不过心病还需心药医。”乾隆怔了半晌,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去伺候吧。”转头又对马国用道:“以前还是崔有正最会哄他主子开心,也在瓮山和行宫受了两年的罪,该学得乖觉些了,还调回来伺候公主吧。”
马国用应了声,心里暗道:这主子从前最厌崔有正,现在为了哄女儿开心,也都顾不得了。
然而接下来几天,天天来奏报冰儿脉案的御医,没有一天能报来让人心里轻松些的好消息。乾隆面色沉沉,语气也有些不耐烦:“……按着宫分,每日家饮馔没有不足的,怎么的越来越瘦?她原本能有几斤肉?再瘦下去,不是皮包骨头了?若是身上有病症,就需得用药施治!”
御医无奈地咽口口水,道:“日日饮馔,也是臣经手核查的,公主肠胃不好,仍是五行不调,其实……其实还是忧思太过,因而饮食无味,睡眠也差。针砭汤药不过是外物,还要本人肯实心瞧病,有想治好的心思才行。”
这话说得直白,乾隆听着虽不大舒服,但是宫中尊重御医是传统,只要没有说错,也不好驳回。乾隆点点头叫御医下去了,板着脸继续批阅手中的奏折。然而几本折子越看头越疼,乾隆掷下手中的折本,对总管马国用道:“这边已经看好的,拿了去给批折处批一下,其他的放着别动,朕回来看。”“嗻!”马国用哈腰应着,见乾隆有要出去的意思,忙使眼色叫宫女拿大衣裳伺候着,后面几个宫女太监立刻急而不乱地忙活起来。乾隆道:“备件披风就可以了,朕就去承乾宫五格格那儿。”
偏殿里烛光乱摇,乾隆在门口就听见苇儿劝解的声音:“好歹得吃点……就当药吃,成么?……”乾隆摆摆手制止了小太监的通报,轻轻走了进去,有人见了乾隆,忙跪下请安,于是呼啦啦跪了一屋子,乾隆眼睛一扫,苇儿颊有泪痕,其他人亦是愁眉不展,再看冰儿,她慢吞吞站起身,又慢吞吞蹲身请安。乾隆冷冷道:“你在折腾什么?!”
冰儿幽怨地抬头瞥了乾隆一眼,又低下头道:“我说了没什么胃口,他们非要逼了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