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冰儿怒道:“我不去了!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张妈欲要发作,倒是苏里图过来唱/红脸:“诶诶,自然吃了再去做活儿。我那里多两个窝头,虽不得大饱,好歹可以耐住一时。”说着,冲张妈一使眼色,到屋里拿了两个冷硬的窝头出来,伸着手递给冰儿:“喏,来吃。”
  这样的嗟来之食让人不忿,然而肚子实在饿得难受,冰儿读圣贤书又是个读得不透的人,从来不知道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窝头,就着冷茶艰难地咽下了肚,哄得乱叫的肚皮不再发声了,心里却突地腾出难言的委屈来。吃完饭,苏里图再三催她继续去打柴,冰儿蹲在路边不肯挪窝,半晌问道:“现任的盛京将军是不是在盛京城内?我有事要找他!”
  她全然没有想到唐博伦和苏里图已经把海兰察吩咐照应的事情揣摩得走了形,但苏里图却是大生警惕,轩了轩眉毛,试探问道:“你认得盛京将军?”
  冰儿答不出话来,就是这片刻的无言,让苏里图心里转了好几个心思,最后道:“你不要多想了,既然到了这里,现官不如现管,盛京将军也鞭长莫及罢!”
  冰儿无奈,只得又去山中,忙了半天,见太阳偏西,过了夏至日头长,已经苦苦劳作了近三个时辰,腰酸背痛,她虽是吃过苦头的人,毕竟这些年来养尊处优惯了,想想便觉得窝囊,然而尚阳堡如监牢一般,根本不指望能够出去,欲待写信求援,不知驿递里可能轻易给送,也是繁难的事情。怕天色晚了下山危险,只能趁着日光尚足,挥汗如雨地捆扎木柴,林间但闻虫声啾啾,时而过来一阵南风,吹走三分燥气,带来一阵松涛。又一阵风来时,冰儿隐隐听到凄婉如诉的声音,绵长而渺茫,似在天外降临,精神有些恹恹的她突然一震。
  作者有话要说:
  ☆、盼重逢恩怨累重
  然而举目四望,唯有风吹松涛的阵阵绿浪翻滚,伊人何处,仍是杳如黄鹤。
  “业哥哥……”
  那个想起就倍感温暖的名字,牵得她嘴角一丝笑意,浑身的酸痛似乎也消失了大半。只是茫然地在原地站了半日,眼见着太阳落下西山,山间踩出来的小路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也没有看见那个人出现。
  冰儿既有些失落、生气,又似松了一口气,背着木柴回到了官庄。
  大家的晚餐也都用好了,好在这次留了一份给她。喝着冰凉的薄粥,咬着硬邦邦的酸菜梗,她竟然浑然不觉得难吃,淅沥呼噜下肚,只觉得胃里有些泛酸,却也顾不得。张妈过来,递过一叠衣物:“喏,每天晚上就数你手里清闲,虽说不会女红,学着缝补缝补总是可以。”
  “我真的不会。”
  张妈一努嘴:“喏,叫胡衍璧教你。”
  好在心情不错,冰儿捧着衣服移樽就教,胡衍璧手把手地教了半天,终于教会了冰儿缝补了一件衣服。胡衍璧含着笑说:“瞧着你像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怎么针黹上这么……”
  冰儿大大咧咧笑道:“我从小就不是这块料。”
  胡衍璧笑道:“谁生下来就会的?还不是慢慢儿学得的!按说呢,淘小子出好的,淘姑娘出巧的,你呀,理当是个巧的。”
  冰儿笑着轻轻一拧胡衍璧的腮帮子:“就你骂得俏!”
  胡衍璧笑了一阵,收了欢容轻声问道:“怎么突然把你派了做打柴的差事?一般男人都嫌累呢!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冰儿撇撇嘴道:“我也不知道。要得罪早得罪了,不知为什么突然调我的活儿——只怕和我同屋的那位使绊子有关。不过我也不怕,反正能耐有限,做不完他总不好拿鞭子逼着我。真把我惹急了……”
  话却没再说下去,因着傍晚时那阵箫声,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甚至恨不得早上赶紧地来,好再到山林里寻这个不知身在何处的伊人。
  然而一夜乱梦却着实可怕。
  冰儿早上醒来,已经是一身淋漓的冷汗,李吴氏狠狠地推着她,怒冲冲道:“天还没亮,你撒什么癔症?!尖叫得我都醒了!不想睡,赶紧地起身,我昨晚上做活做得晚,现在还困着呢!”
  冰儿人虽醒了,四肢像魇住了一般压得沉沉的无法动弹,也无法张口说话,只是梦中鲜血层层,似鄜州的霰雪一般从无垠天宇中洒下来,看不到起点在哪里,也看不到落点在哪里,只沾了自己一身淋漓的污浊,挥之不去;而血泊中那个人的脸,带着诡异的微笑,却是渐行渐远,只恨自己呼唤不出,也伸手不及。好半天才觉得呼吸平稳下来,手指也能动弹了,渐渐翻身起来,背上仍是一片凉津津的。和自己睡在一条通铺上的李吴氏又倒下卷了被子睡下了,平素两人言语并无交集,此刻也不指望她能做听众。冰儿顿感难言的孤独,停了一歇缓了缓神,起床穿衣,冷水洗漱,又偷偷把碧绿的玉箫带在身边,早早地出门备着斧头绳子之类,准备上山打柴。
  张妈一脸诧异,道:“早点还没有好。”
  冰儿道:“没好就没好吧。”
  张妈见她比冬季刚来时瘦了一圈,想起苏里图嘱咐的“既要吃苦,又不可太过为难”,心里也觉得上司这个要求实在难做,缓了声气道:“这样,昨天厨下预备了些窝头,不过是凉的,你带几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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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林里早晨充满凉意的空气让冰儿的心里稍稍平静了些,劳作了一会儿,既是疲累,又是气闷,忍不住把东西胡乱丢在地上,坐在一棵大树下面发愣。早晨的山林深处静得让人害怕,冰儿忍不住伸手取出玉箫,凝视了好一会儿,那翠色的箫管通透莹澈,隐隐的红斑散布在四处,轻易也看不出来。这是她视作如生命一般重要的东西,无论去哪儿都会带着,凑到唇边一吹,仍能熟稔地飘出旋律来,纵使没有曲调,也颇显得婉转多情。
  声音飘飘然散落到丛林的深处,似在山间打着旋儿又回来,不知何时,荡回的声音多了一重,比之于玉箫,音色清冷而诡谲了好些,带着些空洞的鸣音。冰儿一怔,停了吹箫,而远处的声音果然没有停息,呜咽一般继续震荡着她的耳膜。
  “业哥哥……”
  起身去找,林海茫茫,哪里觅得到?
  冰儿不甘心,又取箫吹,声音较刚才急切,一会儿,对面也换了支曲子,仿佛应和一般,只是曲调本是欢快的小调,在那竿箫吹来,毫不觉欢畅。
  是他!
  在大理寺和宗人府的牢狱里百无聊赖,也曾翻来覆去地想,无奈无论是慕容业,还是穆老大,虽然形容那么清晰,在脑子里总是如在梦中见到一般,都只模模糊糊一个影子。两厢见面,在那么从容的时候,那么不会被打扰的时候,却突然觉得异常起来。
  山林间被踩出的小路,曲折蜿蜒,掩映在绿树丛中,那个人带着一身露水,一丝笑也没有,静静如林间的小鹿,出现在面前。冰儿握着玉箫望向他:仍是一身黑色布衣短衫,领口袖口磨得翻着毛边,腰扎得紧紧,腿扎得紧紧,又高又瘦,挺拔而阴鸷,手里紧握着一竿白莹莹的骨箫,腰里插着一把尺余长的小刀,毫不起眼。望到脸上,最抢眼的是鹰翼般刚硬的长眉,浓黑舒展,几乎长至太阳穴边,而一双闪着寒光的眼睛在这样粗重眉毛的压迫下,竟也毫不显得逊色,一瞥过来,眼睛里永远消不掉的沧桑与仇恨,使目光如刀,生生地剜在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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