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海兰察噗嗤一笑:“你道是送八百里加急的驿递,还要飞马行道的吗?这速度,赶到驿站打尖,过了午头,小憩一会儿,略加点速度正好在下一站住宿。”冰儿虽然被他揶揄,倒没脾气,在马背上晃晃悠悠,先还新鲜不够,看哪里都是好的,用了午饭后,下午又是这样的路程,她就有点不耐烦了。眼见驿站隐隐已经能看见了,放慢速度,用劲儿伸了个懒腰:“哎哟,海兰察,你一天都没怎么说话了!哑巴了?我瞧着你平常不是挺饶舌的嘛?”
  海兰察“扑”地一笑:“我女人和我说:‘海兰察,你这人一说话就惹事,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这不,听了女人的话,才一天没说话,就有人当我是哑巴了”
  冰儿也不由失笑,道:“你就那么听你夫人的话?我才不信呢!我知道,你怕我是皇上派的暗探,专门挑你的不是回奏,所以自然要慎言少语,才没有把柄落在我的手里,是不?”
  “对!”海兰察被冰儿的俏皮逗笑了,“我就想,皇上也真是的!在我身上贴了你这么个甩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药,那不难受么!”
  “你才狗皮膏药呢!”冰儿手搭凉棚望望前方,“走得太慢了。这样,我们赛马,比谁先到驿站。一、二、三,开始!”她自己念完,自己一拎马就蹿了出去,海兰察无奈地摇摇头,也不甘示弱,立刻策马赶上。若论马,他的枣红马还差菊花骢一点,但冰儿的骑术远远及不上他,只一会儿,两人便已并驾齐驱。冰儿眼角瞟见海兰察的马头已超越她一点,暗暗咬牙使劲。
  突然,大路走窄了,路的两边俱是农田,这里种的是两熟的麦子,青青的长得正好。冰儿有心占个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菊花骢一拎,尽自蹿上了道,还故意把马吆喝到路的中间。海兰察却勒了缰绳,等冰儿过后才紧紧跟上,却已处于弱势,超不过去了。小路尽头就是驿站,冰儿抢在前面到了,圈过马对海兰察得意地笑:“海兰察,你输了吧?”
  海兰察无所谓地耸耸肩:“输了就输了,这点我还是输得起的,反正又没赌银子。”
  两人下马进了驿站,这里到底不如酒家招待殷勤。海兰察取兵部的关防、勘合让驿丞验了,道:“先弄点热的让我们吃;有好的房间弄四间。再烧点热水烫脚洗脸。”驿丞是个小个子男人,神情相当傲慢,海兰察的四品顶戴是看惯了的,一点都不敬畏,审贼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了冰儿好久,又要了关防细看,终于不冷不热自语道:“这段日子真他妈忙!鸡零狗碎的人不断!”
  “你说谁呢?!”海兰察一把夺过关防文书,“先撒泡尿照照自己!和爷我跩个什么!”
  “您是爷!”驿丞是个横人,冷笑道,“您甭瞅我低三下四的,见过的爷还真不少!咱这京畿地界的驿站里,蓝顶子的一个月要来百八十个,就今天,里头还睡着两个红顶子的呢!嘿,顶子再光鲜,我怕什么呀!国家的制度,他还就管不了我!”他别脸对旁边一个驿卒喝道:“卖你娘的呆!去大伙房给这两位‘爷’做饭去!——如今哪,上西南、西北的武官多了去了!哼,又几个不他妈是饭桶?别看他们去时满面光鲜、鼻孔朝天,回来的有几个不夹尾巴狗似的垂头丧气?有的还黄续缚颈,哭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那时候,他们就羡慕我这提壶倒茶的,不会革职降级,罪牵九族了!……”
  他真横上劲儿了,海兰察倒没奈何了,笑一笑没说话坐在一旁等吃饭。冰儿使气使惯了的,气乎乎道:“这个匹夫怎么这么唠叨!横竖没吃他家的饭!驿站不是你们武备上管的吗?海兰察,给他点颜色瞧瞧去!”
  海兰察随和地说:“少管闲事!驿站是兵部直属的,我们外出打仗的,和他谁也管不着谁。那些‘君子’的气我都受过,还怕受这些小人的?何况,他说的还有一点道理。……得了,吃饱肚皮去睡觉,明儿不就见不着这狗娘养的了么!”
  正说着,外面进来了一大家子人,细细看原来是犯事的官员,连同妻子家人一同押上京城,哭哭啼啼的没完。那驿丞点着脑袋吼过去:“嚎你娘的丧!当年自己享福的时候怎么就想不到今天?坐下吃饭!再他妈嚎,老子拿鞭子请你们上马厩里吃去!”
  “这个势利眼!”冰儿怎么都看不惯这个驿丞,海兰察倒是含蓄一笑:“我倒觉得这是个真丈夫。真那些见谁都点头哈腰、殷勤得叭儿狗似的,我反倒瞧不上。”
  “你们都是怪人!所以见怪不怪。”冰儿斜瞪了海兰察一眼,又好奇地问道,“今天赛马,到小路时你为什么让我?”
  “你没看路两边都是庄稼?”
  “你怕踩坏庄稼?”冰儿奇怪了,“你这个粗丘八的竟有这么谨小慎微的心思?”
  海兰察冷笑道:“我看你是没读过军令吧?——‘踏坏农田者斩’。我是带兵的,虽然现在没到地方,也不能不守吧。”
  冰儿一吐舌头:“我还真不知道。要是我犯了军令,你不会砍我的头吧?”
  海兰察笑道:“你的头我不敢砍,留回去让皇上砍。不过军棍是可以打的,打得你下不了地,估计你就不会捅娄子了。”
  冰儿冲海兰察扮个鬼脸,正想再说两句抬杠,他们的饭菜已经送了上来,是四菜一汤:一碗毛白菜,一碗拌萝卜,一碗红烧豆腐,一碗药芹肉片和一盆咸菜蛋花儿汤。海兰察见只有一个荤的,皱了皱眉;冰儿带来的两个小太监则开始嘀嘀咕咕的:“哟!这是什么规矩?虽不指望着吃香的喝辣的,好赖也该看着主子的面子!这点子鸡食,不是磕碜主子么?”冰儿本来还没觉得什么,听这么一说,便觉得生气,干脆就把筷子摔了:“谁是这儿的头儿?给我滚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那小个子驿丞眯着眼睛踱出来,“爷您还真挑剔,这是驿站,国家供应的也就这些,是七品小官也好,宰相中堂也好,都一样!要吃好的,你上馆子去!”
  海兰察见说的不是话,他虽不太计较,却不想冰儿使性子惹出事来,因说道:“兄弟,按我们俩的例规,咱们这六口人,也得有小二两银子的伙食。二两银子够卖两石米,够庄户人家吃三个月干饭。你也不至于拿这个来打发我们吧?!”
  “球!”小个子驿丞的小眼睛瞪得溜圆,矮个子似乎都拔高了三分,“老子作牛作马领着二两半的月俸,希图克扣你们的我早发了,还来狗颠屁股地伺候人?!”
  “算了算了!”不知何时,突然又冒出个五十来岁慈眉善目的老驿丞,拦下气咻咻的小个子说了句什么,又回头对海兰察和冰儿陪着笑拱拱手:“二位爷担待!驿站不比牢狱、不比衙门,真真清得见底!一个钱都不敢黑了您的!说什么例规,还不是县里拨银子,他们和我们说声‘欠一下’,我们敢放屁么?京里又不比地方,迎来送往的太多!按说我们也要体面啊,家里待客还得拿最好的招待不是?可粥少和尚多,我们又不能凭空变出来不是?这两日刑部侍郎和河南巡抚一出一进,两大家子人搁在这儿,开销大得要命,我也一个屁都不敢放不是?人家抬抬脚趾头比咱头高,捏捏手指头咱就被捻成齑粉了!……也不是成心怠慢两位爷和贵纲纪,可有不周的地方,两位千万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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