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这公子哥儿就是冰儿,她抿嘴一笑:“你的规矩好,不穿公服就没有等级,所以今儿个我和大伙儿一样,混杂坐也不要紧。”赵明海笑道:“我是圣命难违,带了个不速之客来。”冰儿笑道:“我哪里是不速之客,早和海兰察说好了,那金瓜子不是我送的贺礼?”
冰儿一扫众人,只有海兰察、兆惠、赵明海是熟人,其他也有几个似乎见过,还有些就眼生得很了。一时人到齐了,整整开了三大桌,众人还要排座次,冰儿已经随便拣了张凳子坐下来:“还搞这些名堂?!坐哪儿不是吃呀,搞这些没意思的规矩,烦都要烦死!”海兰察也道:“我也是这意思。车轮大席,分什么首座末座,坐哪儿算哪儿!一会儿热菜上来可等不得,快开吃吧!”
众人再稍谦两句,也就随便坐了,有人道:“海老弟这个‘开吃’用得别致!赌桌上学来的吧?”又有人道:“娘的,你小子怎么混的?上回我要喊你 ‘上宪’,今儿倒转来,你居然成了‘卑职’了!”还有人道:“老海,够不够意思就在这一杯了!兄弟们,狠劲灌他!”
海兰察笑道:“糟了糟了,才刚刚开席,我就十面埋伏四面楚歌了!”说罢要逃席,被离得最近的人揪回来,可劲儿就灌了一杯,海兰察手舞足蹈,边喝边讨饶,其实他酒量很是来得,一杯下去,根本就没什么反应。兆惠举杯站起身:“海兰察是我兄弟,也是大家的兄弟,我兆惠打小儿和海兰察一起熬鹰撒狗打兔子,那交情!诸位是老海的朋友,也就是我兆惠的朋友。今天借老海的酒,敬各位一杯!——干!”兆惠举杯一仰,放下酒杯时,杯中滴酒不剩。
兆惠是严肃个性,海兰察却脱佻得很:“我海兰察是父母去的早,从小就知道靠朋友闯荡。海某有今日,靠的是圣上天恩,也是诸位支持。来,我和你们一个个干!——小二,把他们的杯子都加满!谁要剩一滴,罚十杯!”他“滋溜”干了酒,眼珠一转又一个鬼点子:“这么着喝闷酒嘴里都淡出鸟来!朝廷制度,不许叫小妞,我们又不是酸文人爱个吟诗作对的。不如从我开始,我们掷骰子,到谁谁起来唱小曲,或者说笑话——说不笑加罚,不会说笑话就吹牛,吹爆就罚,怎么样?”
下面的多是粗豪性子,一听哄然叫妙,海兰察便要了骰子一掷,一六一五一幺,海兰察从自己开始点了十二,数到户部主事、亦是刑部尚书阿克敦的儿子阿桂,阿桂站起来,有些尴尬地道:“众位饶了我吧,罚三杯算了!”众人如何肯依。阿桂只好讲笑话,他是个伶俐人儿,已经知道与赵明海一道来的公子哥儿不是等闲人,思忖了一会儿说:“有个捐班的县令到任后,去拜见上司,上司问:‘贵治风土如何?’县令道:‘本地并无大风,更少尘土。’上司又问:‘春花如何?’——就是问年岁怎么样——县官答道:‘今年春天棉花每斤二百八十文。’上司接着问:‘绅量如何?’——就是问赋收——县令答:‘卑职身量,脚穿三尺六寸。’上司又问:‘百姓如何?’县官说:‘白杏只有两棵,红杏倒不少。’上司说:‘我问的是黎庶!’——就是黎民和庶民——县官笑道:‘原来说的是梨树!这里多的很,就是果子小些。却不知道大人爱吃梨?’上司不耐烦地说:‘我不是问什么梨杏!我是问你的小民!’县官忙站起来回道:‘卑职的小名叫狗儿。’”
众人愣了愣,又笑了一回,海兰察却故意板了面孔道:“好你个佳木(阿桂字佳木),指桑骂槐说我呢!”众人越发大笑。
阿桂笑道:“鸡肋不足以安尊拳。我怎么敢!像你这样绝顶聪明的人,谁敢问你梨树杏树来?你说我说你,我倒真要说说你了。那是我听你老邻居说的,那时你十来岁,淘得狗都嫌。”说到这儿,大家已都笑了,只听阿桂继续道:“那次在街上踢猪尿泡,不知怎么的,一脚把人家家门口的木桶给踢散了,那当家的女人见状揪着老海不放,只叫他赔桶。老海心疼钱,又脱不了身,可巧来了个箍桶的,老海便对那女人道:‘大婶别急,你看那前面不是我舅来了?他手艺顶好的,我叫他来给你修。’说罢就到那箍桶的那儿去了。嘿,还别说,那箍桶的真来了,叮叮当当帮那女人修好了桶。老海呢,早就捡了猪尿泡去别处了。”阿桂讲到这儿,故意舔舔嘴唇夹了菜吃着,众人疑道:“莫非那真是老海他舅?”
“哪里!”阿桂搁下筷子笑道,“箍完桶那桶匠伸手要钱,女人一愣:‘怎么要钱呢?’桶匠也火了:‘没这道理!什么时候说箍桶不要钱?’女人道:‘你不是刚才那孩子他舅?’那桶匠也一愣:‘怎么,你不是刚才那孩子他姨?’”
众人怔怔的,突然全明白过来,哄堂大笑,有笑得仰八叉摔下去的,有捂着肚子直叫爹妈的,有呛了酒一句话都说不出只尽着咳嗽的;兆惠略撑得住些,边笑边用手点海兰察:“你这家伙,真真……”冰儿很久没这么笑过,一闪神打翻了酒杯泼湿了前襟,边笑着拿帕子擦,边接兆惠的话茬:“我还以为只有我最淘,原来胜过我的还有个你呢!”
轮到阿桂掷骰子了,阿桂一投一个十六,一数正好是海兰察。众人知道他是逗笑高手,已经笑得耐不得,乱糟糟怂恿他站起来。海兰察却不慌不忙捧杯站起来,先喝了一口,清清嗓子道:“我给大家唱个小曲吧。”兆惠坐在他旁边,凑趣道:“罢了吧!你那破锣嗓子五音不全的,别上这儿来扰大家清静了。听你唱一曲,回头饭都要糟蹋了!还是你的拿手好戏——吹牛吧。”
“叫我吹,我就吹。”海兰察其实是怕唱歌的,如此正好合他心意,因此清清嗓子道:“鄙人就会钓鱼。那天,我砍了根竹子。那竹子多长?只差一分就要戳破天了!记得乾隆十四年扬州那场大雨么?就是我一个不慎,举起竹子把瑶池捅了个底儿漏。”众人大笑,一个玩笑道:“十年的大雨,解了扬州的急,可我们清河,好好地发了一次水,朝廷赈济花了二百万!原来是你小子惹的祸!”
海兰察笑眯眯吃了口菜喝了口酒,又继续道:“再说我拿那竹子做了根钓竿,专门钓鱼。说钓鱼,那真晦气!第一次钓了只草鞋。第二次钓出一只灯笼,四面糊的绢都烂掉了,可巧里面那蜡烛还是燃着,黑夜里可不吓了我一跳。第三次更奇了,钓上来的是鸡蛋!还不是一只,是一串十八只,一只叠在另一只上面。我说怪怪,以前听师爷说什么‘危如叠卵’,今儿可真见了。只是一不小心,那十八只鸡蛋全摔了。我女人就指着我哭天叫屈的,骂我坏了家里的财运。”
众人听书一般听呆了,见海兰察闭了口直拈花生米吃,都催他快讲,海兰察哭丧着脸说:“女人就是会算。她说这十八只蛋能孵十八只鸡,一只鸡喂两个月就能下蛋,一天一只鸡下一只蛋,那一个月以后就有五百多只蛋,这些蛋再变鸡,再下蛋,再变鸡……那么不要一年,就有一万六千七百五十八只鸡,一只鸡三钱银子,这些鸡就划到五千银子。我女人怪我:‘海兰察,你一个月月俸才多少呢?你一年的年俸又有多少呢?五千银子,丢水里我还听个响呢,你一眨眼就给我弄没了!’”他捏细了嗓子,装女人腔调活灵活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