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乾隆何等敏锐,已知其中必有问题,但一时半会儿又弄不明白,拉开伙计问那女人:“到底是什么事?”
  “客官别问得太多,小心惹祸上身!”
  那庄大嫂子却不依,放声哭了起来:“我怕谁?我早就不想活了!反正如今也没人敢为我伸冤,都是缩头乌龟!那舜阿、范崇锡这两个杀千刀的,还有哈德依、宝庆这些不得好死的狗,都杀千刀,都绝子绝孙!!!”
  伙计见她疯了一般大声骂起来,又见周围人越围越多,变了脸色道:“庄家娘子,你要送我们小店上绝路么?我们和你可是无冤无仇,你断送了我们一店人的生计,你又有好处了?……我劝你:人死不能复生,平一平气也就过去了……”
  “呸!你全家死光了,你就平平气过去?!”庄氏一口啐了伙计一个满脸花,伙计怒道:“辣块妈妈!你给我滚!不滚老子动手教你滚!”这时,旁边一个方脸青年却拍案而起:“你这是什么话?!人家一个女人家何等的不容易,心里有苦楚还不让发吗?!你是人么?——庄大嫂子,你放心!李秀才几个已经托御史把进上的折子递上去了,这次没让姓范的截住,该到皇上手里了。皇上若是明君,自会明白的!”
  乾隆先还想劝解,听到此处却低头不语,心里颇不是滋味儿。枯坐了一会儿,刚想发话,突见几个人站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微服私访是很值得意淫的桥段。o(n_n)o哈哈~
  ☆、重重暗抽丝剥茧
  那为首的头上一顶红缨凉帽,身着犀牛补服——是个戈什哈,长得高大英武,但一脸凶狠的霸气,冷笑一声道:“刚才谁嘴里不干净,竟然骂到爷的头上来了?!”伙计吓得一头冷汗,趋上来想劝,被那戈什哈一个漏风掌打到一边不敢再做声。那中年妇人却一扬脖子站了起来,傲声说:“我骂的!骂的就是你个畜生!”
  “原来是你!怎么,当家的死了,你房里寂寞了?见天儿的抛头露面,找男人拉话、吊膀子,又在发什么风骚?……”戈什哈话未说完,早被妇人一口唾沫吐到脸上,立刻勃然大怒,“嘿”一声抽出刀来。冰儿正想去拦,那方面青年已抢上一步拦住:“你们已经杀了她家两口人了,还想再多一条人命么?!”“不打紧。”那戈什哈笑道,“反正庄小倩那死丫头不听话忤了范爷,已经打破了相送不上去了,料想也起不了什么大浪头了。爷才不怕呢。”
  “我的女儿!我跟你拼了!”庄氏涨红了脸要扑上去,戈什哈眉一立,刀一横,方面青年忙拉住庄氏,示意她冷静。戈什哈说道:“怎么,你还真当爷不敢办了你?”
  “你有没有王法?!”方面青年吼道。
  “王法?嘿嘿……”戈什哈嬉笑道,“天下是我们满人打下来的,自然咱们满人就是王法!”
  那青年恨得咬牙切齿:“你们满人!……进关就是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今天又想血溅扬州么?告诉你:胡无百年运,你们满人猖狂的时候就是那兔子尾巴——长不了了!”
  “逆贼!”那戈什哈也气得脸绿,“当着大街上,你也敢口出逆天狂言!血溅扬州,我先屠了你!”
  “慢着!”乾隆怒声道。同时,冰儿和赵明海都冲过去拦,生生地搁开了一刀。乾隆踱步上前,强压心头的怒火,反笑道:“在下也是满人,却日听上谕要满人从龙入关,自应克己勤勉,不得有凌虐汉人之事,却不知兄台从何有‘满人就是王法’之语?”
  “你也是满人?”戈什哈一楞,见乾隆风姿儒雅,气度非凡,一双冷眸一错不错直盯自己,令人不敢逼视,心里有些不快,但不好像刚才对待百姓一样对待,笑着拱拱手,突然叽里哇啦冒出一段话来,在场的除了乾隆都成了聋子,冰儿道:“你叽里咕噜是在念经哪?”
  乾隆摆手止住冰儿,用满语答道:“在下姓钮怙禄,名长春,镶黄旗人。这里是我的女儿和长随。”钮怙禄是太后的姓氏,长春则是雍正赐给乾隆的号。乾隆又道:“看你满语十分流利,若入部当个笔帖式,升发定是极快,何苦在这里给人当亲兵,又为人不齿之事呢?”
  戈什哈听乾隆满语说得比自己还流畅,又知钮怙禄氏是满洲大姓,虽然被责备得气恼,也不得不放缓了颜色说:“原来是长四爷!失敬失敬!兄弟姓舒穆禄,名宝庆,在巡抚那爷那儿当差。您说当笔帖式好,那是您不知道当戈什哈的快活。”
  乾隆暗暗冷笑了一声,看看一旁怔住的庄氏、方脸青年等人,忙说:“宝爷卖长某一个面子:街头口角,都只是一时使气,何必兵刃相见?传出去岂不是你巡抚衙门里恃强凌弱、欺负百姓?其他不为,就为着你们那中丞的面子,还是算了吧!”
  宝庆既驳不回乾隆的话,只好顺水推舟卖这个面子,收了刀拱手笑道:“这几个人口出狂言,辱骂朝廷命官,本是罪在不赦。不过既然长爷开了口,我怎好驳回?姑且饶他们一回。——你们几个记着,下次再叫我看见,这么便宜可不能够了!”随即一挥手,带着一队人走了。
  店里众人都舒了一口气,那中年妇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前来拜谢了,乾隆道:“你有什么困难要我帮助的只管说。”庄氏却推辞道:“没什么。贱民小事,不敢动劳官人。”说罢拉起孩子走了。乾隆知道是因为自己是旗人,却不好说什么。那方面青年也来拜谢:“长四爷,在下陈得贵在此谢过了。”说罢也想走。乾隆却叫住他,似笑不笑地问:“请教,什么叫‘胡无百年运’?为什么说‘满人的时候不长了’?”
  陈得贵打量了乾隆一眼,似乎是斟酌了一会儿,才道:“‘胡无百年运’是明太祖说的,不过如今天下升平,圣主英察,小子不过如长四爷所说,一时使气,不合嘴里胡吣的。不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却是不假,唐太宗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就是这个道理。我们这里算是富庶地方,只是耗羡盘剥也重,其他还可以忍耐,若是满汉不谐,激起民变,就堪忧得很了。”他含蓄地笑了笑。
  乾隆保持着微笑,但他身后几个侍卫已有些按捺不住了,乾隆又问:“听您这话,想必是饱读诗书了?”
  “不是。”陈得贵说,“小子是个粗人,不过年幼时在私塾里听过几句圣人言,如今丢了纸笔做些粗活。话都是听李秀才李赞回说的。没有什么事,我就告辞了。”
  众人毫无胃口地吃了几口饭菜,尚未吃饱,乾隆一把搁下筷子,叫“付帐,走。”拔脚就走。其他人忙扔下银两,跟了上去。
  赵明海见乾隆不开心,低声道:“主子爷,待奴才去租几间房子,您先歇息吧。”乾隆点点头,眉又一皱:“说了多少次了!在外面怎么称呼?你再说得低,也难保没人听见。现在我姓钮怙禄,名叫长春,你们都叫我长四爷。冰儿叫‘阿玛’不要带出‘皇’字来。都懂了吗?”几人连忙答应,赵明海踌躇着说道:“爷这回出来,除了我们几个都没有带别人,是不是要传些人来,便衣护着?”
  乾隆自信笑道:“这还是在王土,其他不论,那舜阿身在扬州,我什么时候端出身份来,怕谁造反不成?”赵明海见乾隆不大肯听意见,暗叹一声,不敢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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