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太后半晌没有说话。乾隆这理由看似堂正,其实根本说不通,然而乾隆素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倒也犯不着为这小事闹得不痛快。太后最后笑眯眯道:“我知道你疼女儿,要放在身边教导。这也是好的,不过别弄累着。后宫里头,你怕没有和五格儿合得来的?皇帝教导公主礼度自然是最好的,不过女红针黹、妇道人家将来打理家事之类的,还是女人家教得好!”
  乾隆陪笑道:“皇额娘说得是。朕看冰儿一直苦,想着疼她一阵,也要后面人知道,将来也是要封固伦公主的,谁敢怠慢得她!”
  刚升了皇贵妃的娴妃乌喇那拉氏,听着乾隆说话,心里一直不平:孝贤皇后肚量大,难道别的都是肚量小的么?孝贤皇后当年霸住养心殿后的几间耳房,天天和皇帝双宿双飞,不但不是违了祖宗家法,反而是“深慰朕躬”?看来皇帝,只要自己觉得有理,没理也是有理的。见乾隆和太后说笑,也不由插话道:“五格儿性子虽不好,不过我们还和小孩子计较不成?等过两年,五格儿及笄礼过了,就要指婚,我倒要和皇上讨这个差使,好好教出个光华贵气、文雅端重的公主来。”
  娴皇贵妃话自然是好话,不过说得太漂亮,乾隆只是嘿然而已。争强好胜的娴皇贵妃,有了这个赌气的念头,却是为日后埋下的隐患。
  过了几日,恰逢和敬公主回宫归宁,给太后、皇帝和娴贵妃请了安,又说要去看望受了伤的妹妹。
  乾隆笑道:“冰儿进宫来,你怕也没和她一起几回,如今她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知你还认不认得了。”
  和敬公主抿嘴儿笑道:“皇阿玛,她的样子我是记得不牢,可我只要想皇额娘的样子罢了。”乾隆不由道:“玲儿你也是!”和敬公主忙说:“皇阿玛,女儿错了!”
  乾隆见和敬公主低头偷偷抬眼看自己的神情,娇俏中带着三分委屈,虽有点刻意撒娇的意思,还是让他心怀温存,也不说话,宠溺地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见鬓边都有点毛了,才道:“去拿抿子抿一下头发吧。”和敬公主告了罪,自有身边服侍的宫女捧来公主随身带的小妆盒,伺候着用刨花水把头发抿好在鬓边。三公主理妆的样子,温柔低首,侧面柔和的弧线和清淡的笑颜,不由让乾隆思绪直飞到久远处——然而天人永隔,这股痛楚,还是能时时传到他心里。
  娴贵妃见和敬公主整理好了头发,乌鸦鸦的两把头上,只簪了两枝小小的点翠镶珠的花钿,其余都只用通草宫花装饰,不由道:“公主还是新婚不久,这样打扮也太素雅了点。”转头吩咐韩嬷嬷:“我妆奁里正好有一副金累丝的凤钗,取来给三格儿。”韩嬷嬷含笑应了,转眼取了来,打开紫檀匣子一看,好一枝凤钗!虽然金累丝的金子用得不重,却极其工细,那凤凰姿态婉转,似乎要振翅而出,更妙的是凤上装饰的珠宝除了随常可见的珍珠宝石之外,嵌了很多近年来最时新的细巧金刚子(1),光线下折射变幻,直闪人眼。
  和敬公主忙辞谢道:“这样贵重东西,必然是娴主子心爱的,女儿何德何能,敢承这样的赏赐?”
  娴贵妃本就是要示好,当然不依和敬公主推辞,笑道:“自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更论不到赏赐。公主喜欢,戴着玩,皇上瞧着高兴,就是我的心意到了。”
  乾隆见娴贵妃这么说,倒对她刮目相看,向着和敬公主道:“等娴贵妃正位,你也该叫皇额娘,也算是赐给你的。长有赐,不敢辞,你也不必辞谢了。”和敬公主这才收下,心里暗暗盘算如何回这份大礼,当下跪倒向娴贵妃谢赏。
  娴贵妃赶紧上前亲自扶住,边道:“三格儿要去看妹妹,我寻思着五格儿这阵受伤,我也没怎么看望过,这会子一起陪了三格儿去。”乾隆道:“冰儿既然住在我那里,我也随着一起去瞧瞧。不过这丫头不谙规矩礼数,病中娇气,尤其无礼,真真塌了朕的台。”娴贵妃笑道:“五格格性子直率,我们都知道,再教上两年,怕不是和三格格一样端庄贤淑、温柔知礼?”
  这话说出来,没多久娴贵妃就觉得自己太抬举了冰儿。到涵元殿后的围房外,就听见冰儿正在大喊无聊。苇儿劝道:“这《内训》讲了也有半年多了,也没有多长,总是要背的。不如趁现在,又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闲得无聊也是无聊,花点心思背一背。”冰儿的声音正是那般不肯读书的顽皮小童的腔调:“不背!不背!无聊死也不背!”这话也就罢了,后面还要大放厥词:“什么狗屁玩意儿!贞静幽娴,慎言谨行……我一个都做不到,也没兴趣。好好的人,一定要弄得举手投足都一大堆规矩,和牵线木偶有什么不同?”
  和敬公主瞥见乾隆脸色渐渐不那么好看,咳嗽了一声,问身边的太监:“怎么,现在皇上驾临,不用通传了吗?”
  乾隆身边服侍的太监觑觑乾隆神色,陪着小心道:“回三公主的话,皇上说五公主那里,不用通传。”和敬公主只好惴惴不安随着乾隆进到内间,这时才有人通报了冰儿,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冰儿见乾隆、娴贵妃和和敬公主进来,声音一下子虚弱了许多:“女儿请皇阿玛圣安;请娴主子、三姐姐金安。”
  乾隆冷笑道:“哟,身子骨还虚啊?”
  冰儿自知刚才那番狂妄的大话被别人听到耳朵里了,既有些懊悔自己口不择言,又恼恨这宫里没有一点隐私可言,只好期期艾艾道:“精神一向还好。胳膊和腿只怕还得将息好一阵。”
  乾隆见她胳膊上打着夹板,楚楚可怜的样子,有的三分气也消了,坐下道:“倒是这样还好,省得到处惹是生非。”过了一会儿又道:“舒赫德兆惠那里,已经练得差不多了,预备着过了正月十五,钦天监挑好日子就出发。”
  冰儿眼睛一亮:“我能也去吗?”
  “就你这断手折腿的?”
  冰儿不吭气,心里腹诽:皇帝说话可真是难听!乾隆见她一不高兴,嘴又嘟起,眼睛又翻白,不服气的样子就跟写在脸上一样,便伸手在她头上重重敲了一记。冰儿捂着额头,只差要跳起来:“我又怎么了?”
  乾隆道:“还消我说?你既然不愿意当‘牵线木偶’,只管肆意妄为下去,朕也不必天天着人教你,只多传几回板子捶你也就完了。”见冰儿一脸气馁,又道:“《内训》不过短短两千字,说得都是今古女人的至理,小门小户女子说不懂不学也就罢了,你难道将来也这副样子下嫁?”
  冰儿的脸“腾”地通红。娴贵妃也道:“皇上说的极是!五格儿过年后就十三岁了,离着指婚也近了。你瞧三格格,年岁也不大,听说王府、公主府里,无人不真心膺服。老话说:其身正,不令而行。若不是自幼学得的品行气度,底下那起子人,又几个是正心诚意的?所以五格格学习这些,也当尽心,将来少不得觉着皇上是骨子里为你好。”
  乾隆说点不中听的话,冰儿勉强还能听,见娴贵妃不过一个外人,又隐约知道因太后属意,娴贵妃乌喇那拉氏于孝贤皇后去世后不久,便晋位皇贵妃,代摄六宫事,很快就将正位中宫,心里觉得她是抢了母亲地位的人,冰儿打心眼里恼恨,脸上又掩不住,撇了嘴几乎要顶嘴。和敬公主见不是话,忙笑语打岔:“皇阿玛,娴主子把我夸得太过了!倒是娴主子代摄后宫事,我听到尽是夸赞,女儿将来和娴主子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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