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傅恒犹豫了一会儿,道:“奴才问她,当年为什么要离开。她说,当年亲见义父人头挂在杆子上,心里急痛,觉得宫里呆不下去了,就想着法儿走了——怎么走的,和当年推问李氏时说得也完全一样。没成想遇上拍花的,被掳到一个土班子里学把式,又是偷逃出来,流落在外。现在大了,就想着要回来。”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她还以为朕的这座宫苑不过是荒村里打尖儿的野店么?”
傅恒听乾隆这么说,也无法回话,低着头思忖怎么把话挽回来。没成想弘昼道:“皇上,侄女儿回来就好。您不知道,小丫头出落得真不赖!个子高,说话不卑不亢的,形容里还颇有些英气,您和皇后见了准保喜欢!”
乾隆被这活宝一说,忍不住露了点笑出来:“那好吧,再让朕亲自问一问。你宗人府里也备间空房子,问明白了,朕总要关她一关,警戒后人。”
弘昼皮了脸一笑:“皇上,上次臣弟在朝堂上一时没克制得住,打了讷亲俩嘴巴,您罚我一年的俸禄,后面那些个宗室们都知道皇上您铁面无私,绝不姑息养奸。”乾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这是转弯抹角念叨自己缺钱花么?”弘昼忙道:“臣弟不敢!皇上当年赐的雍和宫,够臣吃几辈子了。少这点小钱,不敢劳动皇上垂问。”
乾隆笑道:“你滚吧!去把朕的女儿带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1)“叫起”:皇帝召见各级官员谈事,相当于早朝。“晚面”:晚膳——其实是下午二点左右的饭后(大概可以到晚间?),召见军机处要员。
(2)叫起的“起儿”,其实在北京话中就是一拨一拨人的意思。
(3)和硕和婉公主,弘昼长女,养在宫中做乾隆义女,打酱油的懒得编名字,权叫婉儿吧。
☆、公主焚笺惹事端
冰儿终于再次进宫,走的仍是神武门到御花园一路,心境不同,对同样的良辰美景感受也全然不同。自踏进宫门一步,冰儿心里就有些莫名其妙的后悔,只可惜再踏不回去半步。
终于到养心殿,冰儿在外停顿了半天,傅恒催道:“太监已经叫您进去了,不能让皇上等着!”
冰儿嘟着嘴道:“我想回去。”
“还回哪儿去?”
傅恒虽然没有半点责怪的语气,但冰儿听来心里就是不舒服,憋了一会儿道:“皇上如果问我,我怎么答?”傅恒没办法,只好教她:“在皇上面前,自然不可以欺诓,是什么就答什么。那时你偷偷离开,皇上若有要责罚你的意思,你就响响地碰几个头,多说几句认错的话。总不见得你第一天回来,皇上就拿你问罪吧?”
冰儿平素毫不忸怩的一个人,此刻在养心门口扭股糖似的别扭了半天,直到里面小太监来催了,才绷着脸进去面圣。傅恒一脸无奈,满心忐忑,生怕这父女相见,出了什么尴尬的事。
进了西暖阁,冰儿暗道:门帘子换了花样,才想回头再切实地瞧瞧,里面轻轻一声咳嗽,冰儿抬头一看,熏貂金顶帽子,天青色绣龙袍子,不是皇帝又是谁?傅恒在她身旁,早就甩下马蹄袖,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冰儿只是呆呆地站着不动。
“礼制果然都忘了。”
乾隆淡淡说来,傅恒心头可是一激灵,见冰儿还站着,只得也咳嗽一声,提醒她在前面的拜垫上行礼。
冰儿想起几年前嬷嬷们教的礼制,才有点恍然大悟,赶紧跪下行礼,不过动作生疏,还不慎把头上插的一支珠花给掉到了地上。
乾隆看看地上的珠花,冰儿正在发愣,似在研究是不是该把珠花捡起来重新插回头上去,心里不由叹气,只对傅恒道:“你也跪过来。”傅恒磕头称是,膝行几步,跪在冰儿旁边的跪垫上。
冰儿见乾隆都不叫起来,虽然有厚毡子做的跪垫,实在还是不习惯,不自然地挪挪膝盖,然后抬头朝上看看。
乾隆正盘腿坐在炕边,衣服整理得丝毫不乱,脸上神色平淡,嘴角上翘也不是笑意,见冰儿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只是乱转,轻轻“哼”了一声道:“傅恒告诉朕,你那日怨恨杀了你义父,想着法子溜了出去。后来又遇见拍花的拐子。可是这样?”
傅恒听乾隆用“怨恨”等词,心道不妙。冰儿却丝毫未觉,扁了嘴点点头。
乾隆见她对“怨恨”一词也没有解释,问下去的话恰如重拳扎在棉花堆上,全无反应,不知她是确实这么想,还是生来蠢笨,此时疲累,也不想就这条再问,又询问冰儿被拐之后的生活。冰儿牢记傅恒所说的“不可欺诓”,一五一十照实回话。
乾隆凝神听着,然而除了眉梢间或略微挑动些微,别无什么表情。等冰儿含泪把在定远县衙里经历的一切说了,乾隆方对傅恒道:“应该也过去几任了,你好好查一查,知县现在何方。另外,如果宣四娘仍在牢中,就当处置了。”
冰儿明白“处置了”的意思,虽然恨宣四娘,但要处死,毕竟一个屋檐下过过日子,心里却有点不忍:“她虽然打骂我很多,不过对我也不算最坏。”
乾隆瞟瞟她道:“你又在犯那江湖义气了是么?别说做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又是于你,就是要此时密不外泄,也留不得她这个活口。她若知道自己拐骗的是谁,只怕亦当谢朕的法外施恩,没有凌迟了她!”冰儿张口要再辩,傅恒见这父女俩神色不对,要紧接口道:“奴才知道了。就论国法,她也没有可恕之由。公主宅心仁厚,不过此事奴才来办,必然妥帖。”
冰儿于宣四娘也没有多深的感情,见傅恒搭台阶给自己下,也不再顶撞乾隆,低头不语。
“然后还有近四年的时光,你又是如何过的?”
冰儿想起师父谭青培,倒是敬重多些,怕乾隆又要杀人灭口,忙道:“后来有个卖药的庄户人家救了我,收我当徒弟教我医药。后来……后来他死了,我就想着回来了。”
乾隆不大相信地瞟瞟冰儿,冰儿要紧钉实:“真的!我没有说谎!”
越是这样说,越是显得在说谎。不过乾隆也觉得疲惫,只问道:“你有没有把你的身世告诉他?”冰儿道:“没有。”乾隆也懒得推问,只道:“朕也乏了。傅恒把其他事情查清楚。”又对冰儿道:“你既然回来,朕自然给你宗籍,将来也有封号名位。这个公主的位子,自然有荣华富贵,但也不是平白享用的。你可明白?”
冰儿咬咬嘴唇,问了句傻话:“那……如果我不想呆了呢?”
乾隆神色不怿,道:“若想出宫,等朕赐死你抬棺椁到公主园寝就是了。”冰儿虽没有完全听懂,但大略意思能猜出来,心里难免觉得乾隆太不近人情,不由有点后悔回来,她也是一丁点心里想的都存不住的,立刻在脸上挂出了幌子。傅恒见这父女见面是这么副情形,心里有些忐忑。
乾隆自然也不高兴,对窗外叫道:“来人,送五公主先去长春宫,朕晚些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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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察皇后的长春宫里,冰儿倒是大受款待。
这次见面,冰儿已经长大了,皇后自然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伸手拥抱,然而见面之后,两眼含泪,哽咽难言,却是装不出来的。“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