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天,鄂尔泰下朝,特地叫来鄂容安:“听说昨儿个你打了阿津?”鄂容安垂首道:“是,阿津太没有样子了,跟一个小丫头抢东西,还打架。儿子想着不能助长他这样的纨绔习性,还是得严加管教。”鄂尔泰点点头:“处置得不错。我们家的子弟尤其要注重自己的身份,是该严加管教。不过,”他沉吟了一下:“你对阿秀要好一些。”
“我没有对她怎么样。”鄂容安不由觉得委屈。鄂尔泰摆手止住他的话头:“我知道当年让你娶阿秀,你心里有些不愿意,不过,阿秀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也是名门之后,人还是很好的,对你额娘也很孝顺,你当年先和小妾先生了阿岳,阿秀也什么都没说,对阿岳亦是视如己出。老话叫‘当面教子,背后劝妻’,你对阿秀说话能和气些就和气些。”
鄂容安忍气吞声道:“是。”鄂尔泰见儿子这样,暗叹口气,两人又无话,静默了一阵,还是鄂尔泰先开的口:“那个和阿津打架的小丫头,阿秀说留在身边可恨,要撵出去,你不要逆她,就照她的意思办吧,家里毕竟她在主持,也得给她些威严。”
冰儿的命运似乎就这么定了,京城的春一点都没有暖融融的意思,雪已经不下了,风还是刺骨的寒,她坐在阴冷漏风的柴房里,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肠胃里像有一双手,狠狠地揉捏、挤按着,先是痛,后来麻木了,只是一阵阵往上腾酸水,想睡觉都睡不踏实,当她再一次饿醒,柴房的缝隙里已经透出了青白,一丝淡淡的粥饭香味透过来,冰儿忍不住扒着缝隙去看,只看到粗使的老妈子在洒扫庭院,粥饭应该还是开在大厨房里,离着还有段路程,大概饿极了,鼻子也异常灵敏了吧。冰儿正在胡思乱想着,门外传来柴房锁开的哗啦声,冰儿回头一看,曹嬷嬷带着个不认识的女人走了进来,这女人三十许年纪,两腮瘦削,眼睛分外大,眼窝极深,脸上堆的笑意似乎全盛在眼窝里。女人向曹嬷嬷蹲了蹲,曹嬷嬷挺胸凸肚地说:“你看吧。这样的丫头,你给得少了,我看你自己也说不过去!实话说,她要不是犯了大过,这样的漂亮丫头,也轮不到你啊!”
女人咧开嘴笑道:“府上素来仁厚,我走过的公子王孙家也不少,见得极多。放心,我会给她找个好人家的。”说罢,来看冰儿,一见便满意了,和曹嬷嬷到门外讨价还价。冰儿已经愣在那里,这时,三妞从门口偷偷溜进来,递了个馒头给冰儿:“赶紧吃!我在厨房拿的。”冰儿接过馒头狼吞虎咽啃了起来,三妞看着她瘦得尖尖的小脸,忍不住流下眼泪:“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就是不听,如今……你以后可得都改了,今后,谁还真心教你呢!”
冰儿水汪汪的眼睛抬起来:“他们要把我卖到哪儿去?”
三妞道:“这我哪知道。这个女的就是牙行的,若是卖到好人家,倒也好。”冰儿眼睛空洞地望着外面,也不说话,眼泪如珍珠断了线一般只是往下落,嘴里一口一口嚼着馒头,半天才咽下去。三妞欲待安慰什么,冰儿却头一昂:“随便他!”
牙行里头买女孩子,落差极大。三妞心知,却不敢对冰儿说,又塞了一块果脯在冰儿的衣袖里,正想再说什么,曹嬷嬷和那牙婆进来,曹嬷嬷斥道:“你干什么?欠敲打了?”三妞皮了脸一笑:“我和冰儿好姐妹一场,我来看看她。”曹嬷嬷拎过三妞推到一旁,对冰儿道:“大奶奶说了,也不再打你了,你从今就和她走吧。”
冰儿站起身,木然地看看牙婆,牙婆一把拽过她的小手,喜滋滋道:“走,和我吃烧饼去!你喜欢什么馅儿的?”
曹嬷嬷道:“等等。”伸手到冰儿颈项中,那里系着一根细细的银链,曹嬷嬷手上稍微一用力,银链就断落到曹嬷嬷手心里,银链下方一个酒盅口大小的玉佩来回打着晃儿。
冰儿一呆,随即扑过去抢:“这是我的!我找爹娘的!”
曹嬷嬷手一收,那牙婆也一拽冰儿的辫子,冰儿挣不过,跌倒在地,辫子犹被扯着,使她仰头向上,一张小脸上纵横尽是眼泪。曹嬷嬷冷冷道:“津小爷喜欢的东西,你还是舍了吧。你的爹娘就快上刑场了,你要这劳什子何用?”牙婆哄道:“你跟我走,我那儿多得是漂亮首饰!金的银的玉的都有,都有!……”连拖带拽把冰儿拉走了。
冰儿尖利的哭叫越传越远,曹嬷嬷摊开掌心,那是一块雕琢成卵圆形的白玉,上面回旋的灰黑色瑕纹,倒是利用巧色亦回旋雕琢成龙形,一爪一鳞皆细细透雕,在晨光下一照,透出隐隐的云絮纹路,竟似有五彩光泽透出来,如龙浮于云上,惟妙惟肖,玉面圆润透滑,如上了一层釉一般,是冰儿日日摩挲无数回的结果。曹嬷嬷见三妞眼巴巴在看,板了脸道:“你这妮子还想骗过我么?回去要教导你了。……别盯着这玉了,也就是雕得巧罢,玉色并不好,不值钱的东西,白给小爷玩玩,许是过了几天他就没兴趣了,到时候再还给冰遗就是了。”
三妞不敢则声,心下亦为冰儿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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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容安下值回到家,已经是微霞满天的时候,他的两个儿子鄂岳和鄂津正在院子里玩耍,鄂岳先见着父亲,他到底年岁大些,忙垂手侍立,鄂津玩得胡天胡地,一头撞进父亲怀里,错愕抬头,吓得身子都矮了三分:“阿……阿玛金安!”
鄂容安见这被宠坏了的二儿子,心里又爱又气,板着脸道:“就知道疯玩!昨天刚教你的几个字会写了没有?阿岳的窗课拿给我看!”
大奶奶闻声出来,护住鄂津,赔笑道:“阿津在案前写了好一会儿字了,我怕他累着,叫阿岳和他玩会儿。”鄂容安点点头,走进书房,拿过鄂津写的字,心头的火突突地冒,一把扯过来问:“这蚯蚓般的字儿是你写的?”见鄂津扁了嘴想哭,越发生气,左右望望,拿起桌上的檀木镇尺握在手里,对鄂津道:“左手伸出来!”
大奶奶忙进来求情:“他还小!”鄂容安道:“越是小越要教!”紧盯着儿子。鄂津伸出来的是一只小拳头,露出细细的银链子在手边,鄂容安掰开一看,一块龙纹的玉佩握在里面,正是上次抢冰儿的那块玉。鄂容安问道:“哪儿来的?”
鄂津吓得要哭:“是曹嬷嬷给我的!”
鄂容安已然明白,见大奶奶还是副不以为然的架势,一把夺过玉佩道:“罢罢罢!从小就知道强取豪夺,长大不惹出事情才怪!还不如这会儿打死了,以后干净!”拉过鄂津,扯下裤子,“噼噼噼”一顿痛打,打得鄂津舞手舞脚、哭天喊地,大奶奶拉了两下拉不开,鄂容安下手反而更重了,大奶奶哭道:“你就是多嫌我们娘儿们!你打,打死了他我也随他去!你就干净了!”这一哭一闹间,连鄂尔泰那里都派丫头来问了。
鄂容安不能再打,扯起鄂津,唤丫头给他穿好裤子,拿着玉佩到父亲那里,犹自气冲冲的:“阿津真是气死我了!上次就为要丫头的玉佩弄得打架,这次那丫头被撵出去了,他还抢来人家的东西。阿玛,我实在气不过,这样子下去,岂不要出事?”说着,把玉佩交给鄂尔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