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薄荷糖落在舌尖,味道在口中炸开,凉意直冲头顶,也让他瞬间清醒过来,猛得往后一靠。
“不好意思。”
他含着糖,用口齿不清掩饰声音里的不自然。
游嘉茵也跟着抽回手,尴尬地往衣服上蹭了蹭。指尖还残留着唇舌柔软的触觉。
她感到耳根发烫,想装得若无其事,却又不由自主地朝边上瞄了一眼。
这时汽车恰好驶过几栋民宅。暖色调的光线顺着前窗渗透进来,寸寸移动到了他的脸部,让她难以分清他皮肤上呈现的是光的颜色还是血色。
目光向上一抬,又不偏不倚地撞上他那对在灯光下清澈见底的浅色瞳仁。
然后他们同时移开视线,陷入了沉默。
电台里依旧在播放外国流行榜单,节奏感十足的旋律填补了突如其来的安静。
充满西部风情的吉他前奏,磁性的男声,以及与心跳几乎合拍的鼓点。反复被吟唱的“so wake me up when it's all over”让她恍然觉得,自己正处在一个梦境里,而她不知道该怎样醒来。
吴天翔主动转移了话题。
“我哥告诉我,他会放弃保送。”他的声音平稳清晰,“我没想到他会为你做到这个地步。”
“你不赞成?”
“关我什么事。”他哑然失笑:“这是他的决定,我为什么会不同意?”
“如果你们两个都考出永兴岛,你爸妈身边不就没人了?”游嘉茵认真回答:“要是再发生今晚这样的情况怎么办?”
“那按你的意思,现在我哥要考出去,我就应该留下了?”
“我可没有这么说。”再这样下去他们又会争起来,她只好换上随意的语气:“况且现在都不知道你们到底能不能考出去呢,说这些也没意义。”
吴天翔用鼻子发出冷笑的声音,没有说话。
赶到医院时,吴伯的手术仍在进行中。他们在手术室外找到了等候的俞阿姨和吴天佑。
两人并肩坐在长凳上交谈,脸上忧心忡忡。
即使风险不大,这场午夜进行的紧急手术,对家属依然是一种考验耐心的折磨。
空旷的走廊,惨白的灯光,空气里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消毒水气味,『手术中』的指示牌在不远处发出莹莹绿光。
吴天佑循着脚步声抬起头,露出了茫然又惊讶的神情。
“你们怎么来了?”
“是我硬要跟来的。”游嘉茵没听清楚他的问题,抢先回答,“我有点担心……”
她是个外人,帮不上什么忙。但在这个注定会很漫长的夜晚,比起独自留在房子里等待,她更想陪在他的身边。
俞阿姨向他们大致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傍晚入院时体征平稳,甚至还有心情和医生护士开玩笑的吴伯,在他们准备回家前突然陷入了昏迷,血压骤降,嘴唇发白。医生见他自体止血失败,当机立断地安排手术。
或许是为了安慰他们,俞阿姨乐观地表示,既然只是微创手术,还是早做早好,省得夜长梦多。
没过多久,手术顺利结束。吴伯被推往观察室,等待麻药褪去。医生通知他们,可以放一位家属进去陪伴。
“我去。”俞阿姨立刻站了起来。
另外三人直接前往吴伯的病房。护士已经准备好房间,正在调试监护仪。
原本其实是双人间,但今晚“幸运”地被他独占。
“可以帮我去买个饮料吗?”吴天佑忽然问游嘉茵:“楼下大厅里有自动售货机。”
“啊,好。你要喝什么?”
“可乐。”
她点点头,询问的目光又落在了吴天翔身上。对方当即摇头:“我不渴。”
“哦。”
护士离开时轻轻掩上了房门,病房里瞬间就只剩下兄弟两人。
“……你想对我说什么?”
吴天翔走到病房另一头,背靠窗沿,双手环在胸前,下意识地摆出了防御的姿势,“为什么特意把她支开?你说的售货机明明在另一栋楼。”
“因为我想单独和你说话。”
吴天佑在离他不远的看护椅上坐下,脸色沉静:“我不是说过今晚你不用来吗?为什么非要特意跑一趟?车上还带了人,万一走夜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你很少在晚上开车吧。”
“我爸做手术,我过来看看天经地义,这有什么问题?”吴天翔眉头一皱:“除非你在意的点是我带过来的人,但她只是想过来陪你,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跟她确实没有关系。”吴天佑的脸色和声音都冷了下来:“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你明明跑去上海见了‘那个人’,亲生父子相认很开心吧?现在又摆出一副很有孝心的样子,你眼里明明就没有把你养大的这个爸。”
这句话仿佛扔进平静水面的石块,哗啦啦地溅起水花,也把吴天翔砸得晕头转向。
邮件、机票、一个人的旅程、两个人的秘密。
这一切本该被瞒得天衣无缝,他对此也充满自信。但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哥哥原来早已察觉到了真相。
是游嘉茵说的吗?
怎么可能。告发他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只会给她带来更多的麻烦。
那么到底……
吴天佑安静地注视他,目光沉静如海,许久才问:“怎么不说话?”
“我想不通,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一个人去见他?”
吴天翔放弃抵赖,但尽可能地斟字酌句,并暗暗强调了“一个人”。
“只能怪我们这种所有人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地方了。”吴天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缓慢清晰地说道:“镇上有在机场工作的人看到了你,第二天碰到我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虽然不知道你到底飞去哪里,但上网一搜就知道,‘那个人’最近刚好在国内办展。这样的解释你满意吗?”
“那也不能证明我一定是去见他……”
“的确不能证明,但你刚刚不是已经承认了吗?”
吴天翔愣愣地看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哥哥摆了一道,后悔得想咬舌头,可为时已晚。
“我是见了他没错。”他垂下视线,盯着脚边的地面:“但事情不是我们想的那样,其实——”
“不用告诉我,我不想知道。”吴天佑生硬地打断了他:“我不会妨碍你去见他,但也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他抛弃了我们,十几年来从来没有主动露过面。对我来说,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这件事我不想再讨论了,也麻烦你千万不要在爸妈面前提起。”
吴天翔无奈妥协:“知道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吴天佑话锋一转,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和王夏怡见面的事,到底是真的还是你编出来的借口?”
“……真的,但我们只是凑巧碰到的,没有事先约好。”
“还真够巧的。”吴天佑随口感叹了一句,但明显对此毫无兴趣,没有追问细节。
病房里开着空调,但为了通风,窗户隙开了一条缝。风轻轻掀起了窗帘一角,布料有节奏地抖动起来,像是有生命似的。
吴天佑坐在灯光笼罩的光亮中,吴天翔站在窗前的暗处。兄弟俩无声地对望了一会儿,彼此都在用目光观察试探。最后还是吴天翔率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