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高云桐胡噜一下那小兵的脑袋,又作势要踢他。那小兵笑道:“小的挨不起高将军的窝心脚。高将军也不该浪费力气在小的身上。今日万众高兴,高将军和公主应该尤其高兴,春宵一刻值千金,注意身体别太拼。”
  高云桐正打算揍他,楼上听见一位女兵喊了:“来啦来啦!高将军回来了!快帮公主准备东西。”
  他这才无心跟这个小鬼纠缠,瞪了他一眼,喝道:“不许瞎说!”便急匆匆拾级而上。
  山寨中虽然条件简陋,但凤栖的屋子还是摆设精致:进门是白纻隔帘,因嫌素雅,用墨色画一脉山水、几只飞鹤、淡卷祥云,用朱砂画一轮红日。
  高云桐停步读道:
  “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
  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君知否。”1
  然后笑道:“这不我写的嘛?”
  揭开帘子,竹篾编成的透光屏风后有个熟悉的影子,叫人顿时心痒痒起来。
  门边的一个女兵却伸手拦住了他:“诶诶,将军请等一等。还有东西没拿来。”
  “要拿什么东西?”他问,“吃的喝的,我已经吩咐人一会儿热了送来。娘子吃过饭了吧?这都二更多了!”
  女兵笑道:“公主说:缺块搓衣板。”
  高云桐一愣,那爽朗的女兵已经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地出去了。屏风里面原也有几个姑娘家,都是利落短打,布帕包头那种,也笑嘻嘻鱼贯而出,最后一个嘴甜,福了福说:“将军早些安置。”
  高云桐见凤栖正坐在矮坐墩上,一头长发已经散开,正用梳子对镜通头发。
  铜镜磨得不亮,只能含糊看见她的五官,黑白分明的眼睛从镜中凝视的模样宛然可见。
  他佯做不大高兴的模样,问:“咦,要搓衣板干什么?”
  凤栖道:“你有哪些错,自己不知道?”
  果然又是要作一作。
  他走上前,看着镜中的她,说:“没有能与娘子共进退,第一错;没有护着娘子孕期周全,第二错;明明近在咫尺却过家门而不入,第三错。还有吗?”
  凤栖握着头发,说:“这些都是公事,怎么好怪你?再想。”
  他往空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想不出来了。”
  凤栖从镜中斜眸看他:“今日敌寇已尽,还归家这么晚,难道不是错?”
  他俯身笑道:“数万的俘虏,又不能挖个坑埋了,吃喝拉撒睡,还得操心。”
  但在她张嘴要说话之前,又说:“不过没有把手下人锻炼出来,还要亲力亲为这样的事,都不能及时赶回来看望亭卿,确实一万分是我的错了。搓衣板在哪里?你想怎么罚我?”
  凤栖起身与他平视,肚子已经能够贴到他的身上,笑道:“搓衣板原为洗却官人身上征尘,你想多了。”
  “不洗澡换衣,也不敢回来,怕唐突娘子。”他毫不客气抱住她的腰,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是不是在动啊?”
  凤栖说:“会动,但应该你还摸不出来。”
  他蹲下身,把耳朵贴在她刚刚隆起小丘似的肚子上,认真地听了一会儿:“他会叫爹爹了。”
  “瞎说八道!怎么可能!”
  “我听见了。”他胡搅蛮缠着,一点不像个智勇双全的大将军,“就连你弹《十面埋伏》《霸王卸甲》,我也听见了!真是,这么好的曲子,都没有弹给我听过!”
  凤栖摸了摸他的鬓角,在他唇角啄了一下:“你听那些做什么?我又不是温凌的虞姬,只不过吊吊他心里的孤寂和落魄罢了。你要听啊,得来一曲雄浑激昂的《满江红》。”
  “不是外面那首的气韵,是这首这样的:‘马革裹尸当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说。但从今,记取楚楼风,庾台月。’2”他好像撒娇似的,腻着她说。
  这山寨子里的“楚楼庾台”,别有一番风味。
  送酒和馒头的人只敢把托盘放在门口,连里面的声音都不敢多听,就蹑手蹑脚走了,怕打扰了不妥当。
  第317章
  处理完善后的事宜,天气已经开始热了。满目疮痍的国土亟需修复,农耕虽然受到影响,不过及时补种,一切尚可补救。
  高云桐与凤栖终于可以回到汴梁,皇帝凤杞用最高规格的郊迎礼,迎接归来的英雄。
  凤栖只顾缩在大车里,慵慵懒懒说:“我才不想在外面晒半天太阳呢。你就替我一道,拜见陛下,喝慰劳的卮酒,受万众的瞩目好了。”
  “难道我是个喜欢受万众瞩目的人?”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凤栖笑道:“哎呀,我知道这是苦差事,叫你辛苦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难道你还舍得让我辛苦?”
  他的手便也爱惜地摸过来,抚弄了抚弄,觉得圆溜溜的肚皮甚是好玩,又把脸贴上去听了听动静,笑道:“这次我可是真的听到他在里面踢腿了!”
  当然,对她的话也言听计从:“郊劳那一套礼仪,确实繁琐劳累不堪,你不参加也是对的。只是我觉得这几年两国的纷争战乱终于得以平息,我们亭卿功不可没,却不能让你站在巍巍之处享受万丈荣光,真的太可惜了。”
  “别了。”凤栖笑道,“享受万丈荣光的时候,也是供人品头论足的时候,我虽不以自己是女子为耻,却一定不少假道学认为:我这样的女子不能从一而终,不能恪守妇道,不能乖乖在家缝衣做饭、反而在沙场上搅闹……想必是以我为耻的吧。”
  她似乎笑得有些苦涩:“时也,命也。”
  “随他们怎么看……”
  高云桐洒脱地一揽她的肩膀:“高将军还是个贼囚出身呢,要看不起就一起看不起我们俩好了。”
  凤栖在他怀里,正好看见他耳后那团青印。他现在比以往晒黑多了,头发也梳得零碎,那团青印也不大明显了。
  他们都不是俗世眼中完美的人,但那又如何?
  那些战战兢兢维持着“完美”的道学卫士和贞女节妇,在这样一场泼天的灾难中又有几人能改天换日、保持完美?
  凤栖只觉得每看高云桐一眼,心就柔上三分,她从不以为自己原来也可以这样地喜欢一个人,看到他就觉得安定、满足、愉悦、舒适。
  于是抱紧了他的腰,果然迎接到了他真挚的吻。
  外头有人小心地说:“高将军……那个……陛下已经在行辕候了好一会儿了。”
  高云桐刚扬声说了“就来”,凤栖双腿就把他缠住,捧着他的脸,咬他的嘴唇,惩罚他“半途而废”。
  高云桐无奈又应和了一会儿,不得已分开道:“虽然是你哥哥,但这样无礼可不好吧?哪有叫皇帝等臣子的道理?”
  凤栖揽住他的脖子,弛然笑问:“那么你接下来准备问朝廷要个什么官?”
  高云桐一愣,好一会儿才说:“何曾谈到这个?”
  凤栖笑道:“挽大厦于将倾,也算是不世之功了吧?平章事或枢密使,横竖得选一个。再把身边兄弟们封赠一圈,你看好不好?”
  高云桐先是皱着眉听,然后笑起来,拧拧她的腮帮子说:“偏生你心眼子多。放心吧,我不是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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