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凤栖说:“你说到郭承恩,我倒想起来了,郭承恩最厉害的一点还不是善于骗人,而是他善于用斥候。你记不记得,我们刚从晋阳回汴京的那一路上,不就抓住了两个郭承恩派到汴梁的斥候?他那时候还是北卢的将军,手尚且伸得那么长,要通晓靺鞨和南梁的所有消息,要择良主而栖。”
  溶月点点头:“是的,他消息确实灵通,本来一路往忻州去,那座孤城经不起打,但不知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忻州突然又不打了,团团围住,却派了好多人往并州去。”
  “何止并州!只怕南梁诸大城池,甚至黄河几个渡口、太行几个关隘,他都派了斥候来了。”凤栖故意吐字很清楚,“你记不记得,郭承恩的亲军,都会在胸口纹一个狼头,作为彼此确认的标记。”
  溶月说;“记得!那时候我们捉的两个斥候,胸口就都有狼头刺青!”
  凤栖叹口气说:“怕就怕郭承恩探明了孟津渡和延津渡的虚实,也想往汴梁去分一杯羹。他巧舌如簧,如何说不动我那怕坐不稳位置的伯父?!反正岁币送谁都是送,美人送谁都是送,土地送谁都是送,幹不思搞不明白这些弯弯绕,只要餍足所欲就好,岂不是比这里这位好伺候得多!”
  溶月不由说:“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凤栖暗暗握了握她的手,才说:“对汴梁来说,是好事,换个好伺候的主子,踢掉不好伺候的一位;对幹不思而言,也是好事,兄弟相争,他当然更想快点立功,除掉碍事的人;对他……我说不着;至于对我,并不是好事啊,幹不思难道不想杀我?”
  第二天早晨,凤栖和溶月临水岸浣洗,凤栖检点衣物,溶月亲自洗刷,配合得很好。
  洗了一会儿,上游流下的水带着些淡红色和血腥味。凤栖敏锐,立刻起身说:“溶月,快把湿衣服捞出来!这是血水!”
  “啊,怎么会有血?!”
  凤栖望了望上游驻扎的那些营盘审问囚犯的几间就在那里。
  随风而来有隐隐约约的惨呼。
  衣服没有漂洗完,凤栖对溶月低声说:“别怕,跟我往上游走。”
  溶月胆战心惊:“上游……不是不让我们去的地方吗?”
  凤栖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溶月已经不止一次听凤栖这样讲了,自然也知道她无法阻止这个疯狂的小娘子疯狂地作死。只能叹口气,低声说:“可别……可别惹恼了他……”
  凤栖浅浅一笑,端着衣盆顺水而上。
  惨呼声越来越清晰,溶月的脚里直打哆嗦。
  经过到审讯人的几处营盘附近,看见温凌又是脱了上衣,露出一身腱子肉和亮亮的油汗,死死地皱着眉,正气呼呼擦拭着他的黑皮鞭,时不时对营盘里喊:“别停下!晕过去了就拿盐水泼醒,再烙、再审!”
  扭头突然看见凤栖,眉宇越发锁死:“你怎么敢过来?!”
  凤栖说:“刚刚……刚刚下游的水流里都是鲜血。我用皂荚捶过的衣物还没有漂洗,想到上游来找一处干净水源漂清。”
  举了举手中的衣盆。
  温凌虽是极怒的模样,但居然难得没有迁怒即便看到哆哆嗦嗦的溶月也没有迁怒。
  他尽力放缓声调说:“刚刚放了几个人的血,恐怕是污了下游的水。但这会儿你等一等,等我这里处置好了,叫人送你们去上游干净的地方洗衣。”
  他好像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还要等一下,帮我看个人。”
  凤栖疑惑地望着温凌。
  他用靺鞨语朝囚牢里说了句什么。
  然后,两个血糊糊的人被拖了出来。凤栖赶紧别脸捂眼,嗔怪道:“怎么又吓唬我?我不过是洗几件衣服而已,你不让我们洗,我们不洗就是了……”
  温凌说:“不,想请你看一看这两个人胸口的刺青。”
  凤栖说:“我不懂什么刺青。”
  “看了再说。”
  温凌一个眼色,两个亲兵把这两个血葫芦一般的男人胸口烂糟糟的衣物剥开,露出左胸口的狼纹刺青来。
  “你应该见过这纹样吧?”
  凤栖不信任地看了看他,不说话。
  温凌扯了一个自觉温柔的笑,说:“你帮我看一看,若能看出端倪,我就让溶月一直陪在你身边伺候。”
  凤栖于是勉为其难转回头,看了看。
  两个刺青都是狼头,但细微处有些不同。
  凤栖说:“这……好像是郭承恩的手下?”
  “你如何知道的?”温凌问。
  凤栖说:“我有一年回汴梁,路上遇到了郭承恩的斥候,两个斥候在路上冒犯了我,被王府的家丁捉住了,带回汴梁审讯,当时我看见了一样的狼头刺青,后来府尹审了,果然是郭承恩派的人。”
  温凌又问:“可是,两个狼头刺青并不一样按理说,同是郭承恩麾下的斥候,身上的标记应当一样才对?而且,他们互相也不认识。”
  凤栖说:“不认识正常的,斥候之间,怕知道太多,一扯扯出一大串人和事,所以通常都只是以某种记号相互辨别,却不一定曾是认识的。”
  她又仔细看了看两个人,眸子一瞥之间却在注意他们身上血呼啦嗞的衣物。其中有一个穿着的是靛色夏布的半臂衫子,被鞭子抽得一条一条的绽开口子,又有一团一团烙得焦黑的痕迹,湿淋淋的部分应该就是血迹,翻开的里子是土灰色夏布延边,也是血染透了,但隐隐能看见刺绣的篆书“高”,画得像个亭子,又像是纽襻的装饰。
  凤栖明白过来,心里一阵酸热,忍住眶子里的泪意,故意说:“其他我也不知道了。现在郭承恩在北边用兵,自然少不了南来打探消息。”
  温凌于是举鞭指着两个人,厉声喝问:“招了吧!若肯说出为什么到我这儿来,我可以饶你们一死。”
  等了一会儿,见其中一个眼睛四下瞥,好像心动了又犹豫不决似的,他扭头吩咐到:“拿浓盐水来,不招认,就往伤口上抹浓盐水!”
  那个穿靛青半臂衫的人在胸口的烙伤被揭开焦皮,而抹了一把盐水的情况下,嘶喊了几声,终于一叠连声叫:“我招,我招!”
  旁边那个虽不认识他,却更硬铮些,扭头怒目道:“你是汉子还是娘们?这点子疼也受不了吗?”
  温凌“刷”就给了他一鞭子,然后蹲下身和声问穿半臂的那个:“嗯,还是你足够聪明,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说吧,说好了,我就叫军医给你止痛的药,再替你治伤。至于那个冥顽不灵的”
  他瞥了旁边疼得叫不出声的那个,冷哼一声道:“大暑的天儿,让他曝在露地里,三天伤口就能长满蛆虫,让他活活看着自己被虫子吃干净!”
  于是穿半臂那个越发声嘶力竭:“大王,我招,我招!”
  凤栖侧耳倾听,手指甲用力掐在手心里,生怕他是真的变节,招供出不利高云桐的消息。
  好在那个人呜呜哭着说:“我替郭将军到南梁打探消息,特别是要探听南梁官家与大王之间的消息。”
  温凌问:“郭承恩叫你打探这个?”
  那人说:“郭将军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最下攻城’。冀王是聪明人,不消耗自己的兵力为他人作嫁衣裳。四太子也不该专门替哥子送人头。南梁官家不想付出河南和国都,但咬咬牙送晋地给四太子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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