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凤栖熬了很久,终于和姊姊说:“大姊,我有些闷得慌,想出去走走。你放心,我乘车出去,带风帽,带随侍的人,不叫你担心。”
  凤杨素知她不中绳墨的脾性,忖了忖才道:“如果是想买姜糖,我吩咐一声容易得很,你万万不要跟姊姊客气。如果,你真的是闷了……”
  她有些像母亲周蓼一样,又无奈又庄重地说:“女儿家本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我也晓得你是个关不住的活泼性子,自然也拦不住你。京师基本还是安全的,但也不要疏忽大意。”
  凤栖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给大姊屈了屈膝:“还是大姊了解我……说实话,自从出了晋阳,看到了广阔的天地,这颗心就越发闷不住了。在宅院里呆着,想着外头世界还是兵燹四起,实在是心慌得难受。虽不能至,好歹出了宅院的门,也略略松快些。”
  凤杨很理解她,微笑道:“去吧,我多派几个人跟着你。若遇到什么事,只管大声嚷嚷,权知府尹还是挺负责的,巡城的厢军不多会儿就能赶到。”
  其时,虽讲究女子不见外男的“淑德”,但小户妇人和女孩出门做工其实仍很常见,大户女子出门游玩也很常见,不至于到出门便遭批判。
  凤栖坐一顶小轿,先在蜜饯铺子买了几包蜜饯,吃了点糖山楂和紫苏梅,倒觉得饿了,于是又在一家幽静酒楼要了一间齐楚阁儿,点了两道精致小菜,听见外头有卖唱的私窠子小娘子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新曲儿,大堂里的食客们谈天说地兼议论国事凤霈处政宽松,不大管百姓的言论。
  两道小菜吃得很落胃,吃完,恰好前头小娘子的新曲儿也唱好了,正抱着琵琶起身行礼,希冀几个唱曲的赏钱。
  凤栖起身打算回去,突然听见一个食客在外面说:“听说三大王在金陵登基了,前两天河边卸货的船就是他送来汴梁的粮食。”
  “是啊。原封的是吴王,金陵不是最近么。送点粮食接济弟弟,算是个好兄长。”
  “谁说近啊远啊的,你想想,如今咱们大梁可有两位官家了!”
  一位是靺鞨立的皇帝,一位是自说自话当的皇帝,若放在史书里,确实是挺可笑的一幕。
  食客们也在拍大腿:“这可有趣了啊!”
  “哪个更好呢?”
  凤栖不言声,默默又坐了下去。
  刚刚这一问就像打开了大家伙儿的话匣子,反正晋王不怪罪百姓的言论,就瞎咧咧也没事。
  “我看九大王还不错,虽然原来风评不大好,但总归不任用章谊、关通那种混蛋王八,让人还能活得下去吧。”
  “但听说吴王更仁厚,宋相公都乐意投奔了他!”
  “不错,肯往汴梁送粮,确实是仁厚的。”
  “亲兄弟,总不能眼见着吃不上饭!”
  “那可不一定,亲兄弟争家产大打出手的还少了?吴王肯送粮,倒不愧是贤王。”
  “但我听我江南的行商朋友说,吴王征税可辣手得很。”唯有一人在反驳。
  其他人说:“本来就无奸不商,征了他们的税,当然要说三道四。咱们只看现在。”
  “对,现在是吴王更仁义,吴王更好。”
  “嗐,管他哪个更好!”终于有人制止他们多话,“哪个好你册立哪个做官家?你谁呀!你靺鞨四太子啊?”
  下头哄堂大笑。
  但紧跟着就很默契地静默了一会儿,喝茶、喝酒、猜枚、猜拳的热闹响起来。
  但这毕竟是茶余饭后大家的大话题了,所以一会儿又开始讨论:“三大王和九大王年岁都不小了,坐不了几年位置,还得看储君的能耐!宋相公是三朝元老,眼睛毒着呢!咱们那位废太子又昏庸又好色,爱美人不爱江山的脾性老早就显露出来了,无怪乎被废呢。”
  “可不,如今这局面,所有人肯定都指望着收复河北土地的,若是九大王摊上这样一个储君,国运危乎殆哉!”
  “那么,三大王家有几个哥儿?”
  “听说也就一个。不过是个不近酒色、好读书、礼贤下士的贤明人。”
  “那至少还能再保国祚二十年。”
  说说又叹:“看着国运,亦是天命啊。先帝在时,生了二十几个子女,十多个皇子;偏生到了这一代,不是没的儿子,就是只有一个儿子,选都不好选。”
  凤栖面色呆呆的,握着筷子一口菜都不夹。
  陪着她的婆子丫鬟听得也恼火,劝她说:“别听这些在卞渠码头卸货、拉车、挑担的臭脚夫们胡扯淡!”
  凤栖从窗户缝里望向厅堂里,那里济济一堂,有不少短打,但也有些穿戴襦衫头巾的。
  “娘子别恼,他们胡吣,要是叫官家知道了,一人给一顿杖子,以后就不敢胡说了!依奴看,还是官家最仁厚。”
  “这样的仁厚……”凤栖终于缓缓说,“是有点要命。”
  长叹一口:“走罢。”
  起身到了楼下大堂里,只听众人说得越发热闹起来:
  “……前一位官家难道不想打败靺鞨?也想的!靺鞨没过白沟河前,章谊的牛皮不是吹得哄哄的?!靺鞨没过黄河前,官家不是觉得‘不过蕞尔小国’?!然后呢?过了黄河就怂了!兵临城下就尿炕了!”
  “是啊,如今咱们宫城里这位官家,还是仰仗着靺鞨四太子才当上的皇帝,肯定是千恩万谢的呀!如今眼看是没钱送给夷狄爹当岁币了,才嚷嚷着要打。转明儿打不过,估计还是怂!”
  “哎呀,一困汴梁那时候一怂,河北那么好的土地归了靺鞨!靺鞨虽未正经治理,但盘剥可没有少过,据说拉人做签军,可是一个不从就杀人全家老小的!”
  “那这回要是再怂,不会把河南都割让给人家了吧?”
  ……
  凤栖已经气得胸口起伏,驻足在那说得口沫横飞的几个人旁边。
  那几个人看她一眼,根本就不把一个女孩子放在眼里,继续说笑:“那可好,咱们也当签军,往南打吴王去。”
  “吴王才会拼死抵抗啊!淮河、长江到底是天堑!”
  “是啊,咱们这位九大王,抵抗是做做样子的,你看并州至今都不承认他的帝位,他除了投降也没其他法子了。”
  “我还听说,运往汴梁的粮食有的在往北运,估计是要送给靺鞨当岁币的吧?”
  “啊呸!国人还饿着肚子,倒真的把粮食拱手送给敌人?!”
  “我在漕船码头听人说的,说得真真的!”
  凤栖垂头走出了酒楼。
  身后又传来卖唱女孩子的新曲儿:
  “莺啼燕语芳菲节,瑞庭花发。
  昔时欢宴歌声揭,管弦清越。
  自从陵谷追游歇,画梁尘腕。
  伤心一片如珐月,闲锁宫阙。”(1)
  咿咿呀呀,柔美无比。食客们转而望向台中心她那椅子,一边跟着哼唱,一边用筷子轻轻敲着碗沿。
  凤栖出门后,轻轻抹去眼角的泪珠,说:“赶紧回去,阿姊须得递奏书给官家着实要管管这些人了!”
  第178章
  高云桐飞骑前往并州,与节度使曹铮会合了。
  曹铮正戎装指挥着军伍过太行八陉援助河北诸镇,在行营里见到高云桐,大喜过望,拍着他的肩膀说:“总算又见面了!河北形势紧急,军粮尤其吃紧,我这里省了一些运过去,但只怕还是不够。现在河东义军军心有些涣散,到底没有统领队伍的人不行,幸好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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