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当靺鞨军东路在幽州易州集结的消息递来,被章谊压住了,还训斥兵部主事:“人家在幽州集结,关我们什么事呢?你敢用这事打扰官家清修不成?”
  兵部主事敢怒而不敢言,默默地退了出去。
  等关通从并州逃回来,才把忻州和并州的战况简略上报。
  人问他:“您不是并州宣抚使,怎么并州打仗,您倒回京了?”
  关通皱着眉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宣抚使,并非守土之人,守土有责的不是曹铮么?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
  而靺鞨军过了白沟河,又过了滹沱河的消息传到京里,章谊才知道压不住了,在官家闭关的宫室外徘徊了许久,终于啼哭着进了门。
  官家出关时,道家的衣衫还没换,一身仙风道骨却换成了步履踉跄、面如死灰。这次没有半点拖延,直接召集在京的大臣们来商议对策。
  垂拱殿一改往日,最爱互相攻讦的东西两府大臣,全部垂着头不出声,唯恐被官家点到名字。
  官家怒冲冲拍着御座的扶手:“朝廷养你们何用?如今事到临头,既不知道靺鞨人的兵策,也不知道靺鞨人的长处短处,一个个就是低着头,要么一问三不知!”
  朝臣们反而更不敢讲话了。
  汴京的众人上一次接触靺鞨人,还是已废的皇太子被册立的时候,北卢、靺鞨派人过来庆贺。靺鞨皇子当殿杀人,那种凶悍蛮横已然吓到了众人。那时还是庆典,现在两国交兵,只怕这凶悍蛮横会更甚十倍。但这话说出来,不是更惹得官家生气了么?
  “说呀!总得知己知彼,才能想对策!”
  官家一双眼扫视了半日,终于垂泪颓坐,又坐了半日,对关通抬了抬下巴:“你在并州,离贼虏最近,你说说看,靺鞨人到底怎么样?”
  关通原本是他最信任的宦官,所以派到并州当宣抚使,既是宣抚并州及晋阳,又是督查晋王和曹铮,可以左右制衡;顺便还给自己信任的人镀镀金,将来提拔任用起来更顺手。
  现在关通灰溜溜逃回来,总要给自己找个理由,既然被点到了名,他其实早就准备好了说辞,此刻声音故意带着点哽咽,举着笏板说:“臣有罪,这次从并州飞驰回京,是怕耽误了军务并州为靺鞨人所困,曹铮胆小,不敢与之交战,也不敢突围,重要的消息递不出来。所以臣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冒死出晋,让官家晓得现如今的情势。”
  官家冷面,不置可否,好一会儿只说了句:“曹铮是朕派了送晋王改藩的。”
  关通连忙“是是是”地点了一顿头,说:“是臣急糊涂了。”
  他并不晓得曹铮又从磁州折道回并州坚守的事,但不妨碍为了给自己撇责任,把黑锅都压到了曹铮背上:“曹节度使在并州十几二十年了吧?唉,如今并州军务堪忧不过也不全怪他,靺鞨人确实厉害。臣想着无论如何要飞驰进京,把消息告诉陛下。请陛下迅速召集军队保卫汴京,增援并州!”
  官家问:“你说靺鞨人厉害,怎么厉害法?”
  关通回京的路上,就请幕僚给他做好了一篇“文章”,既可以为自己撇清关系,又显得自己忠心耿耿,是冒死回来报信。
  他立刻摇摇头,抹了抹泪,说:“虏强我弱啊,我大梁十个军士未必敌他一个!而且那靺鞨兵掳人如虎,使马如龙,上山如猿,入水如獭,其势如泰山,我中原直如累卵之危!”(1)
  官家听了面色煞白。
  群臣也多是两股战战。
  “那怎么办?”官家好容易问。
  关通说:“靺鞨人蛮横,但又不智。打进中原,无非想着要给足面子,又不过想要地、要粮、要钱。想当年我们与北卢签订盟誓,不也是给足了面子,彼此称‘兄弟’之邦;不要幽燕,划白沟河为界;又每年赠予岁币,互通贸易!保有了百年和平,贸易往来中,我朝还赚了三分,一石二鸟。如今,说不得再让一让步只要不打仗,军费省下来都够给岁币了!也省得官家烦心,万民遭罪。”
  “那就谈吧。”官家终于说,“只要靺鞨肯谈,当然谈和是上策。”
  但终于有人站出来问:“陛下,若是要岁币,略增加一点,朝廷勒一勒裤腰带也勉强能省出来。但割让土地可是前所未有啊!”
  他环顾四周,最后盯住了关通:“宣抚使,请问,我朝当年和北卢盟誓时,只是不要回燕云十六州那十六州上一朝就归属了北虏的可没有答应再割土地给北卢吧?”
  关通语塞,悄然瞥了上首的章洛一眼。
  章洛忖了忖才说:“若是靺鞨不提,我们自然不会割地。但是听说靺鞨已经提了割地的意思了,就是要河北。若是能够割让河北以纾国祸,此时存亡之际,也只能忍痛割爱,保有社稷啊!”
  那反对的人冷笑一声问:“河北是中原要地、国之根本,两河的子民也是陛下的子民,割地而弃民,不是犹如父母弃养子女?何况靺鞨讲不讲信义呢?若是割了地,他们也来,又该如何?”
  “别吵了!”官家烦躁地说,“先派一批人去谈,能不割地当然最好,但首要是阻止靺鞨南下!”
  “那……各地勤王之军?”
  官家这次思忖了好久,方道:“兵马一动,靺鞨人的斥候灵敏如狐,肯定立刻就知道了。先传谕西军做好准备,而河北各镇、各府的军队一律不动,不要叫靺鞨人觉得我们是哄他们的。众卿还有没有什么提议?”
  朝堂里一片沉默,过了好久,有人低声说:“宋相公之前一直主持枢密院,对各地防务心中有数,如今虽然休致了,毕竟也才六十出头,精力一直也好,要不要请他回来协助主持局面?”
  官家听见了,目视过去:“宋相公?确有此才,可以一请。”
  章谊不动声色,应道:“是,臣派人去请。”
  但退朝之后,他恨恨地对自己几个亲信说:“那竖子出的什么馊主意!宋纲那老小子一旦回朝,肯定是抢手夺脚,想要架空我的权柄!我好容易把他挤出朝堂,岂能容这样一个祸害再回到身边,弄糟了我一直以来苦心孤诣的局面?”
  顿了顿又说:“人派过去,只管回报说宋纲年老多病,不堪就任。不要给咱们自己找麻烦!”
  朝廷要和靺鞨和谈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河北各州府。
  之所以传得快,是因为朝廷派出和谈的使节卑躬屈膝,而靺鞨方又不愚蠢,立刻看出南梁不敢再打的端倪。据说察王幹不思懒散无礼地对汴京的使节说:“我看你们是想用缓兵之计吧?如果要和谈,各座城墙上架着弩机,城外与我们抢割青麦,这是和谈的样子?”
  使节自然磕磕巴巴地要解释原委。
  而温凌则唱.红脸:“阿弟莫急,和议未定,人家防御也正常。不过等和议签好,把河北这些州府割让于我们,插.我们的旗帜,自然再架弩机就是反叛了。”
  他气定神闲地眯一眯眼:“你回去禀报你们皇帝:岁币,一如既往,给北卢多少,双倍地给我们;河北各州府一律卸甲投降,割地给我们。”
  使节难看地陪着笑脸:“两位大王,岁币,我们虽难,也当努力送来;但河北各州府的土地上,一直是我们南梁的子民,他们又不会渔猎,地方也不适合渔猎,您要了这片地方又有何用?还需治理,不如两国息兵,我朝还有宗室王女,嫁于贵邦各位大王和亲,以永结亲戚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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