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气哼哼一个人走在前面,任他那弟弟跟着。
到了花厅,正中的桌子上摆着一只木头匣子。
温凌上前,吩咐亲兵打开匣子,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
而幹不思上前,伸头看了看:“听说郭承恩是个胖子,这颗脑袋是够硕大的。”
玩儿似的揪着首级上散开的长发,把石灰腌过的脑袋举起来欣赏着:“我没见过郭承恩其人,不过我手下有人见过,我叫他们来看一看南梁有没有骗人。”
温凌夺过首级,扔进匣子里:“我见过郭承恩。”
“啪”地一声合起匣子盖,说:“云州防守森严,我打算直接围困,然后到戈壁里水源处驻扎一些人马,观风而动,彻底断了北卢皇帝的补给。你的人跟着我走。”
幹不思说:“阿哥,你傻了吧?大冬天的,在冰天雪地的戈壁驻扎,你打算把我的人马都玩死啊?”
温凌顿了一瞬,又冷笑道:“你想捡现成便宜?可没有那样的好事!”
幹不思不屈不挠:“阿哥,我不打算捡现成便宜,我也想为你立功呢。但我思路和你不同,我觉得这会儿南梁自顾自吃香的喝辣的,才是真正捡咱们的现成便宜呢。你看看他送点粮都不够咱们塞牙缝的,咱们还不如出兵并州,兵临城下了问他好好要一笔粮秣。要给,咱们就住并州里面去避避风雪,开开心心吃一个月,开春了好好上戈壁里找北卢皇帝;要不给,就证明他们用心不纯,咱也不必客气了,该怎么收拾怎么收拾他们,等拿下并州这块宝地,还愁没有补给?”
温凌又顿了一顿,才说:“盟誓也不容这样儿戏。”
幹不思冷笑道:“你可真迂!”
温凌付之以一声嗤笑:“你要不迂,你带队去南梁并州好了。”
紧跟着又补充道:“不过这是你的决策,若是因之毁掉了盟誓,两国协议不再,父汗问责起来,你不要拉上我背锅。”
幹不思撮牙花子想了一会儿,答曰:“好啊,省得你也老是瞧不起我,觉得我只会跟在你身后捡现成的。”
第60章
幹不思倒是说到做到,当即就呼喝了他的亲兵,到城外他驻扎的地方点兵拔营,准备南下而去了。
温凌把并州刚刚解送的粮秣就交给了幹不思,送走这尊大神,他吁了一口气,但心里有一根刺确实鲠着,让他不问清楚很是难受。
到府里的正屋,凤栖养了应州节度使的一群鸽子,正在亲力亲为布置鸽舍,搓散了粟米撒在食槽里。
“你又在干什么?”温凌问。
凤栖拍拍手上的粟米碎屑,说:“你要走了我的鹩哥,我总得再有个什么事儿打发打发时间吧?”
又问:“我还想出去骑骑马,你看我能迈出节度使府的二门么?”
靺鞨人并不讲究女儿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凤栖天天呆在节度使府,只是因为温凌不放她出去而已。但她提出这条,温凌忖度现在整个应州都牢牢掌控在他的手里,凤栖一个娇弱的女孩儿,左不过闷得荒了想出去逛逛,倒也无不可,于是先点点头,又说:“要我答应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先跟我来看一件东西。”
凤栖嘴一噘:“真是,向你讨要个恩典,还非得拿什么来换……”
温凌笑道:“瞧你这么说的!是为夫有事想要你帮忙。”
凤栖闪闪眼看看他,心里有点膈应“为夫”这个词,忍着撇嘴的冲动,刻意平静地说:“那你说吧。”
温凌伸手拉她的手:“你跟我走。”
凤栖急忙收回手:“我会走。”
她手背光滑,温凌没有用力,一时竟没握住,有些恼火,再一次把她的手腕捏住,用了三分力道一拉,凤栖整个人立不稳,踉跄到他身侧,肩膀撞到他结实的胳膊,顿觉他的肌肉跳动了一下。
凤栖心里一慌,但越这样的时候,她越不会慌乱,反而稳重下来,矜持地说:“我道你是要什么,原来是想侮弄我!你何必做张做智的?妾蒲柳弱质,还有不从的道理?”
温凌看她好像又要哭了,觉得这个误会实在是没意思了,讪讪撒开她的手腕,说:“你想到哪里去了!真的是要你跟着去看一件东西。”
只能在前面带路,眼角余光看她裹着斗篷,素衣仙子一样在他身后缓缓地跟着没耐心的人也只能耐着性子等。
到了花厅所在的院子,凤栖停下步子,眉目泠然:“大王止步,这里,妾可不敢进去了。上次险些挨了老大的嘴巴,心有余悸呢。”
温凌哭笑不得:“两个人好好说话,你‘妾’来‘妾’去的干什么?再者,上次是上次的情况,这次是我叫你来的,谁还能拦着不成?我也不会打你。”
凤栖冷笑:“我可不敢信你。万一做个套儿给我,我掉进陷阱里都没处哭诉冤屈去。”
温凌好说歹说,最后拿白山黑水神设誓:“我若诓骗你,神明罚我再不打一场胜仗!行不行,姑奶奶?”
凤栖别别扭扭地随他进去了。
进门,就见廊下挂着的她的鹩哥。鹩哥见到旧主,亦很激动,张开嘴一通乱叫。
温凌说:“这鸟什么都学!上回我弟弟在花厅里打嗝放屁说酒话,它学了个遍,天天模拟十回八回的!你赶紧给带回去,再教它一些曲子词的,不然,膈应得我呀!”摇摇头不胜其苦似的。不过也含着些笑。
进了花厅里面,他捧出一个大木头匣子,犹豫了片刻说:“可能有点恶心,但你忍一忍。”
凤栖那鼻子,已经闻到了里面隐隐传出来的石灰味和血腥味,眉毛已经蹙成一团,退了半步:“这什么呀?”
温凌说:“南边并州送来的,郭承恩的人头。”
凤栖愣住了,脑子飞快地转,好半天才说:“好没意思,叫我来看个死人脑袋?!”作势转身要走。
温凌说:“别走。”
又说:“你必须来看看。”
应该是强硬的话,却说得有些软。
凤栖只是以退为进,此刻虽然噘着嘴,却依言回转身,慢慢捱蹭到放匣子的桌边。
匣子被温凌打开了。她用手绢掩着口鼻,一点点挨近。
里面那个脑袋是石灰腌制的,已然毫无皮肤的正常颜色灰白失色的一张脸,空洞的眼睛大睁着,颊边的肌肉也萎缩干瘪了。
凤栖背过身,恶心得弯腰干呕起来,什么都吐不出来,但是眼泪都下来了。
但她心里很明白:这只是长得有八分像郭承恩,却绝不是郭承恩。
温凌轻轻拍着她的背,仍然问:“你是见过郭承恩的,这是郭承恩么?”
凤栖心里想:我故国的亲眷同胞们,你们不想杀郭承恩,就像送军粮一样拖延着也成啊!为什么要欺骗人呢?落人口实,是唯恐两国闹不掰吗?!
面对温凌的询问,她只能不停地摇着头,不断想着头颅的恶心之处,让自己继续干呕,最后呕不出来了,才抹着眼泪说:“皇天菩萨!你让我看什么东西!他是不是郭承恩,我也不晓得!你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你饶了我吧!……”
温凌眯着眼睛狐疑地问:“你认不出来?”
凤栖说:“你见郭承恩比我多得多,你倒认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