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活得那么艰难,有什么意义?
  阿昀小心地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唤人给她小小的脸蛋清洗干净,换了干净尿布、干净衣裳襁褓。她打发走了乳保和侍女,独自带着孩子上了床榻,盖在同一条丝绵锦被中,她把脸贴在女儿的脸上,感受她温热的气息——如果一切可以重来……
  阿昀流着泪“呵呵”地笑了:自己怎么这么天真啊!这世间哪有后悔药啊!
  小女婴艰难地呼吸着,时不时地透不过气,憋得嘴唇青紫,才突然颤抖两下,继续之前的呼吸。阿昀流着泪,吻着孩子,慢慢把手覆在她的口鼻上,孩子嘤嘤地低声哭,阿昀的心里如雷鸣般响着……
  宫里很快得报:
  武威公主之女早夭。
  武威公主伤心之余,悬梁自尽,被发现救下。
  武威公主出首丈夫沮渠牧犍,告他擅杀昙无谶,密谋造反。
  “阿昀……”谢兰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着回宫休养的拓跋昀,颤着声儿问她,“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阿昀死过了第二回,她平静地抚了抚脖子上一条青印,居然笑了出来,“阿娘,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都是!”
  她呆呆地望着床榻顶上的承尘,突然对母亲说:“阿娘,孩子不在了,我突然什么都放得下了。你说,人哪,是不是当一切都舍得了,也就豁然开朗了?”
  武威公主告发丈夫,有理有据——别说有理有据,就算没理没据,也足够断送他了。
  牧犍在亲审的拓跋焘面前,绝望到不敢再有一个字的隐瞒,他最后饮泣道:“臣对不起公主,对不起陛下!”
  拓跋焘冷着脸,最终执起朱笔,他看了看筛糠般的沮渠牧犍,冷冷道:“原还想着,让你回封邑看一看。看来也是朕对你太宽容了。不过,君无戏言,你自尽后,就可以回姑臧了。”
  牧犍仰起头看着拓跋焘,只觉得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他最后问道:“可否让我再见一见阿昀。”拓跋焘冷笑道:“不要痴心妄想了,朕已经为她再物色了一个丈夫,你还纠缠个什么劲儿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阿昀她,什么都肯放下,不愧是我的女儿!”
  拓跋焘慢慢踱步到沮渠花枝所住的宫殿,一身素衣的沮渠花枝揽着三皇子拓跋翰,跪在宫门口无声饮泣,身体在秋风中摇摇如树上将落的秋叶。
  拓跋焘冷冷地看了看三儿子,对宗爱说:“你把三皇子带到外头玩。朕有话单独对沮渠贵人说。”
  作者有话要说:
  ☆、余心可惩
  沮渠花枝亡国、丧亲,现在留存河西王名号的侄子也被杀了。她看着被宗爱带走的儿子,心里万般不舍,只好咬紧牙关,决意硬着头皮也要保住孩子。
  “到里头说吧。”拓跋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但平淡得近乎干涩的语气却说出令人心惊的话来,“在外头,朕还丢不起这个人。”
  他正襟端坐,打量着沮渠花枝的宫室。里面依然点燃着令人心醉的芙蓉香,只是今天,他对这个气味格外感到恶心,就像刚刚闻到沮渠花枝身上的脂粉香一样。他挥挥手,厌恶地对沮渠花枝说:“离我远一点,我不喜欢你身上的气味!”
  沮渠花枝挪开跪着的双膝时,扯动了胸前系着的高腰裙,胸前一痕沟渠在裙褶处若隐若现。她含着泪,哀求地看着自己的夫君,而他正皱着眉,一脸唾弃,问道:“我就奇怪,你们姓沮渠的,怎么都那么好淫?原来其中有缘故!昙无谶算哪门子高僧?牧犍招供,昙无谶原本在他中天竺就是以恶咒而见弃于国主,后来,又与鄯善王妹私通。而在你哥哥沮渠蒙逊那里,除了译经,便是教你们这些贵室女子‘瑜伽和合秘术’‘男女交接之法’,怪不得……”(1)
  怪不得她的闺房之中别有意趣,但是想到堂堂的皇妃,还未出嫁的时候就学这些东西,拓跋焘顿觉浑身瘙痒一般,厌恶作呕的感觉直往上泛。
  沮渠花枝抬起泪眼,小心翼翼道:“妾……原只为着服侍陛下,并无他想……”她想着自己的儿子,拓跋翰作为曾受恩宠的皇三子,只怕正是太子拓跋晃的眼中钉,若是她被废黜,只怕拓跋翰就只有做俎下鱼肉的份儿了。沮渠花枝决心赌上一赌,她咬咬牙,对拓跋焘说:“妾如今知道自己错了,无颜再苟活于世。只求陛下看在三皇子毕竟是骨肉,且也是个乖巧孩子的份儿上,不要为难他……”
  她等了半天,没有等来拓跋焘的一声支应,只好继续演戏:“妾早知今日必死,已经在内室备好了白绫,今日与陛下告别,请陛下日后努力加餐饭,毋追念妾这个失德之人……”
  拓跋焘这才开口:“你准备了白绫?这是何必?”
  他闲闲打开通向卧房的门,房梁上果然已经悬挂了一条白绫,鬼森森地荡着。拓跋焘回身扶起沮渠花枝,柔声道:“你呀,想不开啊……”他拉着那柔弱无骨的小手,回头又看了看悬着的白绫,突然说:“不过,既然准备了,就不浪费了吧。”
  他说得轻飘飘,一字字慢悠悠的。沮渠花枝已经浑身冰冷。拓跋焘感觉到手中那只小手瞬间凉得如死尸一般,若不是他拽着,几乎就要瘫倒。他引着那惊惶恐惧得说不出话来的人儿,慢慢走到卧房里,伸脚勾过一张酸木的小胡床,用着诱惑般的气息轻轻说:“好吧。这样也干净。”
  沮渠花枝无望地慢慢踩在小胡床上,一只脚,又一只脚。她的手攀住那条白绫时,眼泪汹涌而出,迷蒙中看见拓跋焘冷冷的眼睛。“陛下……”
  “我不会迁怒乌弈肝(拓跋翰小名)的,你放心。”
  沮渠花枝知道自己赌输了,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她闭上眼睛,挤去眼角一滴泪珠,颤巍巍把头项伸进那个柔软的圈套中。接着,她听见“砰”的一声,脚下顿时失去了支撑。
  拓跋焘一脚把那张小胡床踢飞了。他轻蔑地瞟了瞟脸色青紫而两腿乱蹬的人儿,掩上门离开了。
  拓跋焘把他所有的嫔妃都召集在显阳殿中,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终于开了口:“后宫诸人,不得干政,不得互相谮怨。朕以治军之法治国,亦以治国之法治后宫。念在沮渠氏生过皇子,赐死之后,留她的位号,以贵人之礼别葬皇陵之外。”他的目光最后瞥到柔然汗王郁久闾吴提的女儿、贵人郁久闾氏的脸上,看得她寒毛直竖。
  郁久闾氏仿佛过了很久才听见拓跋焘淡淡但是威严的训话:“蠕蠕一支军队,日前骚扰我边界。虽则两国互为亲眷,但国事与家事,朕不能混为一谈。”郁久闾氏似乎能感觉到拓跋焘尖锐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朕将亲征蠕蠕。我国的海西公主虽嫁在蠕蠕,但若是吴提敢动她一指头,朕这里自然也有报偿!”
  郁久闾氏只觉得恐惧得几乎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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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宫之人很快听说,三皇子因为追思母亲,哭闹太过,被拓跋焘喝令鞭打二百,并叫太子监刑。
  谢兰修心里顿时慌了,问道:“太子怎么做的?”
  回禀消息的小黄门摇摇头。阿昀看着母亲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问道:“阿娘,你急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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