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拓跋焘终于回首望了望她,大家似乎听见他沉沉的叹息声,可是又未从他毫无表情的脸上看出分毫端倪,不过,他的话终于没有让大家失望:“赫连辉……送到宫外,着良民百姓抚养,跟着谁家,就用谁家姓氏。”
  皇后泣声道:“谢陛下垂怜!”拓跋焘没有看她,只是瞥了一眼谢兰修,淡淡道:“不必如此。起来吧。”
  赫连琬宁却没有起身,又把头低了低:“可否让妾见赫连辉最后一面?”
  拓跋焘又是半天没有说话,说出的话倒颇有人情味:“好吧。从此,他再与赫连氏无关了。你是姑姑,也是他舅母,就见他最后一面吧。”
  有乳母把赫连辉抱了过来,这个还不会说话的小婴儿长得饱满可爱,也不认生,被山间风霜吹得有些皴裂的小脸蛋白皙而富有弹性,“咿咿呀呀”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略一逗弄就会高兴得大笑,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母亲都已不在人世了,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有了那么多悲哀和无奈。
  皇后赫连琬宁酸楚地俯首在小婴儿脸颊上落了一吻,别过头对乳母道:“这个孩子,当心别饿着冻着。”她悄悄看了看身边的丈夫,拓跋焘只是斜过眼睛乜了一眼孩子,就不肯再看,目光沉郁,直望着谢兰修大大的肚子。
  作者有话要说:
  ☆、心头之珠
  事情竟然是这样了结的,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儿,拓跋焘的手一直牢牢握着谢兰修的,让她被束缚得不舒适的同时,也有些被保护着的温暖感。拓跋焘发了半天的愣,才终于醒过来一般对皇后等人道:“今日的事,谢贵人受惊最重,她肚子里还有皇嗣,我心里放不下,先送她去飞灵宫。”
  不顾众人各异的目光,他依然牢牢拽着谢兰修的手,回到了飞灵宫。
  直到内室,拓跋焘才松了一口气一般,撒开了手。谢兰修觑觑他的面色,安慰道:“陛下,别难过了,这事,也怪公主自己想左了。”
  “是啊。”拓跋焘有些落寞失神,“我没打算杀赫连辉。我只是讨厌她这样威胁我。其实,从小我还是很疼爱这个妹妹的。赫连昌虽然被俘,但毕竟曾是君王,长得也很英俊,我也曾是真心地希望她能够跟着赫连昌过得幸福。”
  可那许多阴差阳错,却把这位公主的命运推到皇宫的高墙之上,让她选择了无望的自尽。谢兰修想着她是如何绝然地从那么高的角楼往下跳,如一只翩然的蝴蝶飘飞至地,那样惨烈的死亡……也觉得难受,可面前的拓跋焘不见平常的自信,少有的萎靡不振,让她又忍不住有些心疼他,只好又劝:“公主脾气大、性子急,也怨不得陛下。陛下……佛狸,还是节哀顺变吧。”
  她去捧了一碗酪浆奉送上,拓跋焘伸手去接,谢兰修这才发现他的衣袖上一团暗红色,仔细一看,竟是血迹,从他的手心到手腕,一片都是!谢兰修吓得惊叫一声,抓起他的手看,只见掌心赫然长长一路血痕,皮肉都翻卷了起来——伤得真不轻!
  拓跋焘自己却不以为意,甩甩手道:“鬼叫什么!这点小伤,何足挂齿?”
  谢兰修急忙唤阿萝取金创药、白丝绢,小心为他清理了伤口,敷上药粉,用白绢包扎妥善。这才嗔怪道:“怎么不足挂齿!若是生了疮,或是处理不干净,怎么办?”拓跋焘这才露了笑道:“小娘子胆子太小!战场上这算个啥,要是受这么点伤都要唧唧歪歪地包扎,大家都别打仗了!”
  “您可是一国的君王!”谢兰修见他满不在乎,不由有些生气,丢了他的手道,“哪有这样子不爱惜自己的?这是什么时候弄伤的?”话刚问出口,她已然想了起来,只有当时,始平公主拿着匕首冲过来想对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不利的时候,他伸手去抢匕首,八成便是那时受的伤。
  想着,谢兰修忍不住已经是双目盈盈,见他还是一脸无所谓,仿佛他这样拼命地保护她,只是一件寻常事。谢兰修埋头到他宽阔的胸怀里,哭出声儿来。
  拓跋焘轻轻拍着她的背,奇怪地“咦”了一声:“又没有伤在你身上,又不是你疼,有什么好哭的?”
  他这般不解意,在女人面前笨笨的仿佛啥都不知道,却让谢兰修心头温暖,她小猫似的从拓跋焘怀里抬起头,轻轻握着他的手腕:“佛狸,你为我、为孩子受了伤,还疼不疼了?”
  拓跋焘笑道:“不疼,真的不疼。倒是你,大约没多久就要生了吧?听说生孩子很疼,不知咱们这位谢氏士族的娇惯小娘子,忍不忍得了生孩子的疼痛?”
  这句话,说到了谢兰修的发愁点上,她不由蹙了眉头开始害怕。拓跋焘似乎终于抛开刚刚的烦恼,很想逗一逗面前这个可怜兮兮的小人儿,笑道:“到时候,只怕要准备一口大缸,来接阿修哭出来的泪水。”
  谢兰修在他怀里扭了扭,嘟着嘴说:“为给佛狸生儿子,受那样大的罪!还有人打趣我!”
  “阿修,你还是生个公主吧!”拓跋焘却突然道。
  谢兰修惊讶地抬眼望他,他却一点说笑的意味都没有,恍然间“袁涛”的模样又出现在眼前,一个自在而洒脱的少年郎,带着他特有的单纯和善良——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这般模样了啊!可是,眼前这位少年郎又为什么有这样的希望?!
  谢兰修问了好几遍“为什么”,拓跋焘就是不肯说句切实的答案,问急了,他显出了些不耐烦的任性,一把把谢兰修的脑袋揽在他怀里,轻轻拍拍说:“费什么话!听着就是了。”
  谢兰修给他揿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挣扎了两下才探出脑袋,抗声道:“我想生什么就能生什么吗?”
  拓跋焘眼神里又是落寞,自语道:“是啊,还有天意……”
  谢兰修知道他今日受了刺激,但也不知道这刺激与她生男生女有什么相关的地方,只是气嘟嘟道:“皇后也是公主出身,始平公主更是陛下的亲妹妹——我生个公主,她日子就一定过得好么?”
  拓跋焘说:“我的亲生女儿,我一定要让她过得好!一定不给她受任何委屈!”
  谢兰修忍不住翻了翻眼睛:世事无常,若是他的女儿将来做了“长公主”,只怕在自己阿兄或阿弟的手里讨生活,也没可以任性的权利呢!
  “陛下请早些休息吧。”谢兰修在他面前敢使脸色,板着脸道,“妾近日睡眠不好,不敢伺候陛下了,以免得影响陛下安寝。”
  拓跋焘点点头:“是了。我今晚上应该去看看皇后。”
  谢兰修心里腾起小小的醋意,不过不敢显露丝毫出来,点点头说:“是啊。皇后心里,一定更加难过,陛下好好劝解劝解她吧——也只有陛下的劝解,才能真正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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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在哭,这是拓跋焘早就想到的,但是,当他看见赫连琬宁眼睛肿到连那浅浅的双眼睑都看不出来了,也是心惊。而赫连琬宁的惊惧远胜于他,好在怖畏之后反而倒想开了: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下面,是生是死,是废黜还是继续这样的地位,不过是拓跋焘一句话而已。因而,赫连琬宁十分平静地叩首行礼,安静地等着他的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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