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你要选我的话,我当然也选你。”
火光扭曲了空气,眼前似乎浮现出蜃景般的幻觉。
钟山簌簌的雪中,她回过身,看到他站在了长廊尽头。
人间花朝,在他赠她的花开里,她窥见了自己的心动。
这份心动究竟始于天湖的海棠边,还是始于某一次他露出的笑,伸出的手,也无需深究。
她闭上了眼睛,身躯之中,隐秘的法则渐渐涌动。
*
上古战场,邕巳始料未及,法力将要枯竭的青年再次贯穿了他的心口。
邕巳的声音犹如破损的风箱,开口时尽是嗬嗬的声响——
“半身白骨,龙角断折……这样的你,还能撑几时……”
“总比你久点。”
弑神的阵法之下,时暮的法力一再被削弱,上古战场成了邕巳天然的道场。斩断的锁链不断再生,围追堵截,溅起蓬然的血花。
邕巳握刀,感觉到身躯之中都游走着狂热的杀意。
幽焰与星辉再度相接,炸裂开无边的黄沙。
浑浊的空气之中,亘古的光芒穿透黑暗而来。
*
古祭台上,祭歌仍未停歇。
未曾死去的羽蛇仙使仍在歌唱、仍在击鼓、奏乐。
他们也化作了禁术的一部分,一如圆台上的少女。
长晏的声音发抖,他看向天帝,问道:“父君,为什么?”
——为什么凤燃死在了他的手中,为什么朝笙如同傀儡不休的舞动。
但没有回答。
天后死死地掼住了他,素来温柔的声音此刻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别问,晏儿。你是陛下最爱的孩子,你明白吗……不要,不要让他对你失望……”
阴冷的寒意布满了骨骸,而天帝看向灼灼燃烧的火焰,眼中尽是狂热的光彩。
终于到了这一日。
三界再无烛阴。
他将是最高处的神。
风在火焰中呼啸,像是悼亡。
星象流转,亘古的星辉破开暗色,自天河奔涌而来。
天帝陡然睁大了双眼,失控的预感扑面而来。
他化作原身,直直撞向了那道星辉。
但星河何其浩瀚。
少女赤色的冕服在风中猎猎,她的舞不能停息,但她可以停息。
“不!不行!朝笙!”天帝神情扭曲了,看着星辉杀向了朝笙。
为什么她也会时暮的法则?两仪学宫里,这个小野种分明根本就不会这些!
“女儿,听父君说——长晏!”他怒喝,化手为爪,将长晏扔向了圆台,试图阻止朝笙。
但来不及了。
“我生而自由,绝非棋子。”
红衣的少女一字一句。
“若让我入局,我便掀翻这你这棋盘。”
幽焰在时暮手中破碎,几乎在同一时刻,邕巳的头颅跌落。
黑色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随之而来,力量重新在体内涌动,他应当高兴,但巨大的不安猛然攫取住他的心魂。
断裂的锁链停止生长,那悼亡般的祭歌不再能听到——
弑神的阵法停止了运转。
朝笙露出倨傲的、快意的笑。
笑着笑着,眼泪便往下落。
这会儿,终于觉得疼了。
她要死了。
痛意会让人产生美丽的错觉。
她觉得自己像钟山的鸢尾,柔软的花瓣垂在溪旁,又觉得自己像坠落的桃花,轻盈摇晃。
但她想,她其实是一只小小的蜉蝣。
五千年前,她越过了生死短暂的天命,羽翼沐浴在朝阳之下时,却忘记了一双温和的眼睛。
钟山的山心之上,少女的名字缓缓暗去,留另一个人的名字,孤零零地刻着。
而山上的花,也都凋落。
缺失了一块逆鳞的位置爆发出尖锐的痛,赤龙飞向他的小姑娘。
风声长嘶,血与火将他包裹。
他奋力向前,又如同逆水行舟,只能看着她坠落、坠落——
阴谋已经结束。
杀戮已经结束。
但彻骨的寒意,在这一刻贯穿他的胸膛。
朝笙看到了那双暗金的眸子。
她向他伸出了手。
就像很多次的他那样。
“时暮呀。”
“你来带我回家了。”
然后,她化作万千只纷纷的蜉蝣,在他面前,燃烧着。
熄灭。
第272章 又逢君(完)
“怪事可越来越多。去年暮春,天黑了整整七日,下了七日的雪。”青州的船夫摇着船橹,感慨道,“我们还以为大灾将至呢。”
“还好最后太阳又出来了。”
船夫回想起来也还是悚然。
他睨一眼船尾的白发青年,觉得面熟,可这一头白发又怪异,若是见过,他必然不会忘。
莫不是太阳不出来的那些日子里直接白了头?
船夫一边思索,一边将青年送到了目的地。
看着他踏上了岸,往城外走去,船夫终于后知后觉——
去年这青年同一个红衣的小娘子赁过他的船。
他摇了摇头,看来那小娘子和青年怕是断了缘分。
来往的行人不绝,船夫朗声招呼人来赁他的小舟。
青州的繁华落在时暮身后,记忆里的灯火也变成柔软的幻觉。
如霜的月光照着,时暮的心口飘出一团白色的微光,若细细看去,会发现有一片赤鳞的虚影在其中浮动。
“知你喜欢青州的夜色。”他声音低淡而温和,“果然飘来了这儿。”
这是朝笙的一缕魂魄。
他倾囊相授的星辰法则成了她掌中利刃。成为弑神的阵眼之后,朝笙以惨烈的、无可转圜的勇气自绝。
失控的赤龙摧毁了上古的战场,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燃烧成灰烬。
神魂相连的痛意让时暮也跟着死了一回。
幽都坍塌,九重天坍塌,毁天灭地的怒火之中,他离魂般想起,她喜爱人间的烟火。
若她还在——若她还在,必然不忍看到这样的景象。
可她不在了。
天河倒流,星辰坠落,云海和金楼玉阙一同崩塌。
设局的人颓然解释,他听不到。
将死的人尖利嚎叫,他听不到。
杀戮与报复之中,未曾有一分快意。
饮血的术法停在了长晏面前,失去至亲的少年双目灰败,脏污的血和泪横流,时暮听得他茫然的唤——
妹妹。
“长晏于我,是至亲的兄长。”
“下棋,是长晏教我的。”
可是朝朝,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失去之后,人靠痛觉来辨别爱意的深刻。
龙角被削落时,也没有这般的痛过。
经年的旧伤早已经痊愈,新添的伤口长在胸膛,亘古的悲风灌着,是永不能弥合的模样。
尸山血海里头,他合上了双目。
无光的永夜降临,风雪席卷着呼啸,赤龙放慢了声息,像一座墓碑,盘踞在高高的古祭台上。
“时暮!时暮!”
白袍的星君自天穹坠落,他抱着一道青尾跌跌撞撞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