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
  宣珩摁着活蹦乱跳的鲈鱼,道:“先前一直想吃鱼,故而今天赶了个大早,跑到蜀州的青峡江捉了两条新鲜的鱼。”
  ——那天晚上看到淌着水的烛阴上神,宣珩还以为他与朝笙背着自己去捉鱼吃了。
  尽管是误会一场,司命星君想吃鱼的念头却挥之不去了。
  “你手艺比我好。”宣珩言辞恳切。
  虽说自个儿馋鱼,但真要动手做起来,他选择责任转移。
  时暮不为所动。
  宣珩又道:“上次,小朝笙也好奇人间川渝的吃食,你瞧瞧,我这两条鱼忒大。”
  他扬了扬手中的草绳,鲈鱼翻了个白眼,甩了他一脸带着腥味的水。
  “做好了,正好给她也送一份去,练舞想必穷极无聊。”
  “把鱼先养在缸里。”时暮看了眼浑身狼狈的友人,而后点了点院中的瓷缸。
  冰封了的水立刻化开,原本沉眠了的莲藕醒来,探出了几支荷叶,一朵荷花亭亭的开在雪中。
  “你到赤水里头洗洗。”
  宣珩见自己得偿所愿,乐呵呵地去了。
  还不忘扔下一句:“咱们做长辈的,这样才招晚辈喜欢。”
  长廊上流下一地的水痕,时暮陡然发觉,自己修身养性两万年,也不过是看起来从容淡然。
  因为,他竟又想将好友赶回司命殿了。
  青年叹了口气。
  没多久,抱着碗的宣珩如愿以偿,吃到了椒麻口味的鲈鱼。
  “都在人间待过,你做饭的手艺却比我好上许多。”
  滚烫的汤里,雪白的鲈鱼肉上浮,盖着几点花椒,宣珩夹了满满一箸,吃得心满意足。
  “你不吃么?”司命星君难得内疚,又想起自个儿这好友其实并不擅吃辣,遂又心安理得起来。
  鲈鱼被分作两份,另用一个青花瓷的碗盛着,时暮又以荷叶封口,最后放入一个玉匣中。
  “哎呀,这是昆仑山的缇玉吧?闻说触之生暖,若火烧灼,广寒宫的兔仙用它温养身子,你倒好,用来装一碗鱼。”
  “暴殄天物。”
  时暮不以为意,声音温淡:“横竖她用得上便好。”
  宣珩猛吃一口鲈鱼,点头称是。
  “好长辈,本星君当向你学习。”
  他想了想,交出了自己在蜀州买的麻辣兔头钵钵鸡和过桥抄手。
  “一块儿给小朝笙送去吧。”两万岁的宣珩神情恳切。
  负重颇多的鲤书便在“长辈们”的目光里飞向九重天了。
  彼时,朝笙正听完时暮寄来的第一尾鲤书。
  小白蹲在她肩上,软着声音道:“椒麻鱼,我在人间也吃过,好久好久以前了。”
  朝笙闻声,看向这小小的化生灵:“你也去过?”
  小白晃了晃它青色的长尾:“别不信。我在上古战场上时,便见过很大的世面啦。去人间岂不是小事一桩?”
  朝笙乐得不行,连连称是。
  花椒的香味在丹若殿里蔓延开来,仙娥们也不催促,她们知道三殿下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必须按照天后的意思去练习祭舞。
  因此,耽误这一会儿,也没关系。
  她们陪着朝笙长大,关爱之中总掺杂着不得已的图谋,但无论其中杂质几何,那份关爱,其实是真的。
  九重天里,尽是长生不死的仙人神君。
  可森严的等级里,谁又真的能随心所欲呢?
  待到朝笙停箸,才有仙娥走上前来。
  不一会儿,乐声再起,小白飞离朝笙的肩膀,坐在某个仙娥的长琴上,看到朝笙舒展开绯色的水袖。
  云海翻涌飘散,整日的光阴便这样走过,乐声渐渐平息,仙娥们抱着琴筝琵琶,看着朝笙跳完最后一次。
  这时,融金浮光的暮色早已经落满整座九重天,仙娥们击掌赞叹,而后看到朝笙露出个昳丽的笑脸。
  丹若殿外,人人皆说三殿下的性情恣睢,堪比凤燃,唯有她们知道,这个小姑娘其实活得远没有那么痛快。
  因此后来光阴倒转,斯人魂飞魄散,九重天的永夜里,丹若殿的仙娥们总是忍不住垂泪,怀念这样的时候。
  纵然不痛快,可也算好的时候。
  第262章 落花时节(15)
  此后,鲤书日日往返于九重天与赤水。
  某一日,宣珩照常蹭吃蹭喝,握着筷子感慨:“这些好吃的是我独有,还是大家都有?”
  时暮将新做的吃食并几样小玩意一块放在了鲤书上,闻言温声道:“那你别吃。”
  宣珩蔫了下来,老实巴交地又吃了三碗饭。
  总觉得时暮待他,近来似乎越发严苛了。
  宣珩不解。
  宣珩添了碗饭。
  朝笙的鲤书很快游了过来,司命星君在膳厅埋头干饭时,洗净了双手的青年便坐在廊下听她的来信。
  她回信时向来天马行空,想到哪便是哪,很多时候,都给时暮一种两人在当面交谈的错觉。
  小半月未曾再见,又仿佛日日都见。
  “今日跳舞,小白在一旁闹我,我跳错了三个步子。”
  “小白说它确实通晓万物,不过都是从前了,如今忘了许多事情。”
  “椒麻鱼好吃好吃好吃。”
  “红糖糍粑有些弹牙。”
  “上神,你吃过炸蚕蛹么?小白说是鸡肉味的,嘎嘣脆。”
  “我的舞如今跳得很好。”
  “母后还有七日便寿宴了。”
  “上神,你会来么?”
  清澈的日光照在丹若殿里,黄花梨木的长廊上,绯衣的少女看着掌心的鲤书,声音难得少了几分恣意。
  “日日如此,其实有些无聊……”
  时暮微怔,而后,少年朗若金玉的声音响起。
  “知你无聊,我忙完寿宴的事情,便立刻过来了。”
  “兄长。”
  鲤书的声音便戛然而止,朝笙回过头来,望向面带笑意的长晏。
  鲤书化作水珠,滴滴答答,落进雪中。
  扶着肚子的宣珩踱了出来,问道:“方才似乎听到了长晏的声音?”
  然而廊下唯有时暮一人,宣珩很快反应了过来。
  “想必是他去看朝笙了。”
  “他们是兄妹。”时暮说。
  这句话其实有些没头没脑。
  宣珩以为是在向他解释,点点头:“自然。兄妹么,日日相见,鲤书记下他的声音也不奇怪。”
  “没准你做的椒麻鱼,长晏也尝过呢。不晓得合不合太子的口味。”宣珩摸起一杯茶,“反正,我一个人便能吃完两条。”
  他的话是调侃的意味,落在时暮的耳中,却没法让他生出半分笑意。
  若往常,他应当轻描淡写地回几句话,两人便去聊其他的闲事。
  可内心之中,烧灼的那份感觉是什么?
  他沉默得太久,以至于宣珩都轻咦了声,时暮回过神来,温声道了句“抱歉。”
  “方才走神了。”
  宣珩摆摆手,表示自己很大度:“本星君不同你计较。”
  “只是,你方才在想什么?”
  八卦的宣珩素来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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