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他是唯一一个度过了上古大战的神只,你们的父君再敬重他不过。”说的是“你们”,天后的目光却始终只落在了长晏的身上,“虽凤燃也作了他的学生,可我听说,上神并不喜他?”
  “上神公私分明,前几日罚了凤燃,此后便揭过了,仍一视同仁。”长晏如实以答。
  但天后并不喜欢这个回答。
  她秀美的长眉微微蹙起:“你妹妹与凤燃起了争执,这次虽瞒过了陛下,可陛下偏心闻箫宫,也没罚他。”
  “朝朝,在学宫且收敛着性情,别让你兄长为难。”
  朝笙点头应是,便听得长晏道:“上神并未介怀,还授予了朝朝天魔的传承玉简。”
  天后的眉头终于松开,语气里的温和也真切了起来:“如此便好。”
  “只是也不能因学宫的课业耽误了祭舞一事,你父君向来很看重上古祭祀。”
  “因凤凰善音律、善舞,主祀的一向是他们这一族。”天后想起九千年前,于祭典上起舞的王女凰蕊。
  绯衣翩然,就这一舞,拨动了天帝的心弦。
  从此九重天多了个闻箫宫,里面种满了青竹与梧桐。
  但如今天族有了一位帝姬,那祭舞的人选便是朝笙了。
  天后看着朝笙,柔声道:“祭舞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别的,都先放一放也无妨。”
  总不能,祭舞的人选又落到凤凰一族的哪个王女身上。
  那这个女儿,还有什么用处呢?
  朝笙垂头应是,脖颈的线条是一段顺从的弧。
  *
  午后的阳光铺满了九重天的宫阙,寂寂的院落之中,少女换了身跳舞的裙装,缃叶黄的水袖上,映着院中池水的波光。
  上古的祭祀三千年一开,这支舞,朝笙已不知练了多少年岁。
  天族的很多术法她学不了,因此跳这一支舞似乎更适合她。
  天后是这么认为的,天帝或许也是如此默认的。
  而她所会的那些术法,一半来自于天魔的天赋,一半,则从凤燃的拳头中领悟。
  长晏是被期待的继承人,是天帝天后亲生的太子。
  她作为养女,作为毫无依仗的天魔,理应成为太子兄长的助力。
  天后和她明示、暗示了许多次。
  水袖一扬,她踏在黄花梨木的长廊上。
  足尖向前踏去,缃叶黄的裙摆上盛满了熠熠的日光。
  每一个动作都烂熟于心,天后温柔的声音犹在耳畔,她回旋,垂手,全然不似与凤燃逞凶斗狠时那样。
  可越跳,她便越烦躁。
  学宫中游荡的星辉,那些她从未见过的天魔传承的术法,一一在脑海中浮现,在九重天中无法得见的事物于她的眼前展开——
  朝笙顿步,低头凝视着长廊上自己的倒影。
  下一秒,她的影子消失不见。
  *
  司命殿,娑罗树下。
  洁白的娑罗花如倒垂的佛塔,宣珩捏着黑子,漫不经心落了个位置:“时暮,给我参谋参谋。师妹最终因剑骨被剥而入魔身死,师弟一无所知地被换了剑骨,却又死在师兄的箭下如何?”
  “青梅竹马,形同陌路。生离死别,遗憾拉满。”
  “我相信这么虐的话本子,一定会大卖的。”
  九重天的仙女们想必都会为他流眼泪呢。
  他眼神渐渐坚定,感觉自己的灵感飞流直下三千尺,顿时没了下棋的心思。
  眼前突然出现张倒着的人脸,殷红的唇笑得轻慢:“司命星君,这样的话本子写出来,你会被九重天的女孩子们追杀的。”
  “烂俗,太烂俗了。”
  “啊啊啊啊!见鬼了啊啊啊啊——”
  宣珩忽而噤声,自己可是个神仙,何况对面还坐着个上古战场里唯一存活的杀胚。
  朝笙轻巧从墨绿的树冠中跃下,惊落几串雪色的娑罗花。
  她施施然站定,望向玄衣玉带的青年:“老师,今日上午的课,学生有惑。”
  娑罗花纷纷落在了时暮的眼前,青年的目光离开棋盘:“说吧。”
  宣珩不满的声音响起:“喂!等一下!你还没给我参谋剧情呢!”
  第255章 落花时节(8)
  抱怨归抱怨,宣珩自个儿是很满意他想出来的故事的。
  索性棋也不下了,横竖下不过时暮——上神烛阴如今有个温淡从容的性情,唯有下棋时,分毫不让,落子皆是杀伐。
  宣珩撑着脸,看着朝笙以手掐诀,和时暮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青年微微低头,白发垂落在肩上,在阳光底下镀上了浅浅的金边。
  宣珩看乐了,没想到万事不经心的上神烛阴,“长辈”确实做得得心应手。
  而淡色罗裙的少女侧耳听着,很快露出了然的笑来。
  她悟性很好——时暮心想。
  天帝邀请他来学宫时,曾以自豪的语气说:“长晏亦是五爪金龙,生而要当大任。”
  又说:“我那次子,虽有些顽皮,却天资聪颖。”
  他听罢,默然几瞬,却发觉天帝没有提及小蜉蝣的意思。
  他问:“三殿下呢?”
  天帝赧然一笑:“小女任性,大半天族术法皆不擅长,怕是会让上神太费心神。”
  “不会。”时暮说。
  天帝便露出高兴的神情:“既如此,他们便都一起在学宫听上神的教诲吧。”
  时暮便因此多了很多个学生。
  九重天里,人人都说三殿下命好。
  父君疼爱,母后宽宏,太子兄长亦袒护。
  但如果真得父母慈爱,其实,凤燃的那句“野种”并不会有说出口的机会。
  时暮远离喧嚣太多年,性情越发通透。
  月色下,看到她报复凤燃时,也并不觉得她的性情是否太乖张,太锋利。
  反倒高兴。
  寄人篱下的小孩子,要懂事,又不能太懂事。
  只知道懂事,就会被欺负、被忽视。
  他垂眸,看向了她掌心明灭的光芒。
  *
  天魔的力量在识海翻涌,朝笙清晰地发觉,比之庭院里跳过千万遍的祭舞,她更热衷这样的事物。
  有力的、足够成为她底气的事物。
  诚然她顶着九重天帝姬的名头,诚然她是长晏的妹妹,诚然她不畏惧凤燃——可她依然渴望这样的力量。
  “我都明白了。”
  朝笙合上掌心,术法熄灭。
  她的声音是纯然的快乐。
  “只是——”
  时暮听出了她的欲言又止,望向了她。
  “上神为何这么了解天魔一族的传承?”
  面前的人眼神真诚,时暮却难得有几分心虚。
  几万年前,烛阴曾杀天魔。
  他背上还有一道不可扭转的伤痕,来自于天魔中的佼佼者。
  上古大战,没有正邪,只有立场。
  年方五千的三殿下,对于这场战争没有概念,求知欲旺盛地看着自己的老师。
  “从前与天魔一族,也算老相识。”
  时暮声音温淡,在棋盘落下一子。
  对面的宣珩乐不可支:“噗,这话说的——还挺爱护晚辈幼小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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