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然而家中丫鬟这时候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夫人!夫人呀!”
  “小姐出事了——她和一个头发都白了的……呜!”
  小丫鬟想起刚刚在街上看到的一幕,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她慌里慌张跑回了府中,冲进花厅才发现宁茴也在。
  “宁姑娘,先失陪了,下次再好好招待姑娘作赔礼。”
  许夫人眉心一跳,捏着帕子站了起来。
  宁茴露出个笑,也起身告辞了。
  花厅外,高木净植,玉兰花开,他心情极好,延绵百年的遗憾终于圆满。
  犹记当年青云初见,春风度白雪,她递来如虹的一剑。
  想必今生,还能再见到那柄潋滟如明月的白露。
  *
  “什么?你看到小姐与一男子一同去了谷雨堂,然后又牵着手,往和丰楼去了?”
  丫鬟点头:“是啊!小姐上个月便念叨要吃和丰楼的八宝葫芦鸭、松露鲍鱼东坡肉还有清炖狮子头。”
  许夫人很焦灼——重点并不是鸭子鲍鱼狮子头。
  “那男子,头发都白了?”她声音有点儿颤。
  丫鬟狂点头:“是啊!”
  天爷。
  许夫人两眼发黑,头发都白了,她与丈夫怕是都得执晚辈礼。
  “待她回来了,让她来见我……”
  交代完这句话,许夫人身子一软,在丫鬟的喊声中晕了过去。
  太阳将沉未沉的时候,朝笙被谢玄暮送回了家。
  不过守在大门口的丫鬟没见到朝笙,问星津星渚,他们也纷纷不知。
  可是,也不能拿那白发男子的事情问这对兄弟,夫人定然不想声张。
  ——朝笙是翻墙回来的。
  她跨过墙头,又回过头来,道:“明天去城西的金泽湖么?春日的鳜鱼正肥。”
  谢玄暮自然应允,同她在一块,去哪都行。
  他便见自己的师妹挥了挥手,从黛瓦上跳了下去,动作行云流水,想必她常常和星津他们偷跑出来。
  远远注视着她的这些年,他守着遥远的距离,以前世今生划定理智的线。
  好在今生尚有圆满时候。
  不过朝笙还未曾想好如何和父母说起他。
  寻回了白露,那十八年未曾踏上的修行之路向她敞开,这一世,她不再生而孤苦,谢玄暮替她高兴,又觉得有些怅然——
  他的指尖不自觉落在霜雪似的白发上。
  这是代价。
  当以惊蛰施动禁术,射出那流转时间的一箭,他的寿数飞速燃尽,然后青丝白发,枯骨飞烟。
  待到死而复生,白发成为了施展禁术的痕迹,无可转圜地留了下来。
  若见了她父母,要施个幻术遮掩么?
  谢玄暮难得有些患得患失。
  他的担忧很快化作现实。
  晚上,朝笙便给他传了鲤书。
  “师兄,我父母明天想见一见你。”
  彼时他正研究钓鱼的法阵,又觉得寻个鱼竿,同朝笙一块坐在湖边消磨光阴更好。
  鲤书那一端,师妹同他保证:“我父母会喜欢你的。”
  “你的白发也没有关系。”朝笙说,“很好看。”
  谢玄暮无端想起缠绕他很多年的前尘,枕山苑里,朝笙在某刻抚过他的眼睛,那时,她的声音也带着直白的赞美。
  活了一百多年的人耳尖微红,应了下来。
  心跳声纷乱,他轻轻叹了口气,但愿,明日真如朝笙所说的那般顺利。
  许夫人和许老爷如临大敌。
  “别的且不说,单是那个年纪,我与你父亲便不同意。”许夫人抿了口雨前龙井,茶香清冽,好歹降了点她的郁气。
  “朝朝,你也说了,他年岁比你大。”
  朝笙在心里算了下,大了整一百二十岁。
  她点点头:“我不在乎。”
  许老爷同他夫人一样崩溃——他在乎啊!
  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许老爷可太知道婚姻一事对女子的影响了。
  年岁大,不知几时同自己女儿认识,也许仗着阅历,便让女儿这般死心塌地。
  许老爷深吸了一口气,也抿了口温热的茶。
  过了照壁,又经两进的院落,星渚神情严肃,引着谢玄暮往正厅走去。
  路过的仆妇丫鬟都好奇,今日的客人白发如雪,面容却年轻。
  有人和星渚使眼色,星渚一概当看不见。
  谢玄暮知道双胞胎里,星渚的性子跳脱很多,今日特地装出不认识他,实在有些难为这小孩了。
  步子踏在抄手游廊上时,还有些不真切地感觉。
  十七年前,谢玄暮扮作云游的道人,替许家刚出世的孩子卜了名字。
  那时他看着襁褓,几乎要落下泪来。前尘俱已矣,惟有名字算得上纪念,
  许家夫妇逗弄刚刚睁眼的婴儿,笑着问“朝朝,可喜欢这个名字”,而谢玄暮则在心中告诉自己,她这一世,只要顺遂自在就好。
  别的,也没关系。
  他的身影转瞬离去,只剩下许家人感慨修道者的神通,他们并不知道,更深夜静时,白发的青年沉默着,在这座宅院里绘出一个个安神、辟邪又或者是祈福的法阵。
  如此人间游离十七年,直至她将及笄,方复相见。
  第247章 别来春半(2)
  许夫人放下手中茶盏,便听到了星渚通传的声音。
  语气压着点轻快,一旁的许老爷眉头微凝。
  午后的阳光很好,玄衣玉冠的男子站在堂前,向他们问了好。
  “晚辈谢玄暮,见过二位大人。”
  衣袖上的暗金羽绣微动,仪态从容,叫人见之心喜。
  及至他抬头,许氏夫妇才发现这白发的男子生了张极其年轻俊美的脸,雪色的长睫下是双琉璃似的桃花眼。
  许夫人这大半辈子,还未曾见过生得这样好的男子。
  于是被雨前龙井压下的郁气又消了大半。
  许老爷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轻咳一声,拉回了许夫人的思绪。
  “谢公子是哪儿的人?似乎未曾在骊城见过你。”
  ——女儿最好不远嫁。
  “我原是上京人,少年时曾在骊城求学,与许姑娘有一面之缘。”青年声音润秀。
  ——上京。许老爷指尖微敲,这是胤、雍两朝的国都。
  他陡然想起朝笙曾问过他的银蚕纸,而后茅塞顿开。
  “你姓谢,胤朝……”
  “祖上确与前朝皇族有些关联。”
  许老爷略略点头,又问道:“骊城距上京千里,家中父母怕是很牵念你。”
  谢玄暮默然一瞬,道:“高堂俱逝,孑然一人。”
  “这……”许老爷面上浮出愧色,一旁的许夫人神情微变,又立刻掩盖下去。
  “无妨。”谢玄暮反倒牵出个笑来,似是安抚,让许家夫妇无需歉意。
  其实父皇或者母后都是很遥远的符号。末代宫廷的倾轧里,当年六岁的他是出逃的一枚棋子。
  “你现在一人,做什么营生?”
  谢玄暮正欲答话,抬眼便见堂后有一角蓝衣,朝笙探出脸来,朝他露出盈盈的笑,似乎在说,那个能够移山平海的法修,如今要这样谨慎而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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