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憾游原上,青草摇曳,野花疯长,潺潺的长溪流经村落,幼童挨着祖母,缓缓睁开了双眼。
  冰棺碎裂,少年呵出一口冷气,任灰衣女子垂泪,抚过他如画的脸。
  倒塌的青山再起,一株藤蔓缓缓生长,青狐奔走,来到谁的身边。
  北川冰雪消融,累累白骨,转瞬朱颜,死去的人复归来,如箭般向前的光阴又倒转。
  天门缓缓合上,仙鹤长唳,不证长生的少女渐渐消散。
  自此,人间长宁。
  百年。
  *
  南洲。
  夜市。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又到上元佳节。
  “阿姐,来串糖葫芦么?”
  “哎呀,黄鱼酥也试试?”
  “阿姐,你最喜欢吃的莲花珍在前面!”
  星渚喜滋滋地四处看,正卖力推荐夜市的吃食呢,忽而被星津狠狠踩了一脚。
  “阿姐身体不好,你这会儿劝得欢,明天她不舒服了,有你后悔的。”
  蓝衣的少女回头,笑眯眯道:“一年一度的上元节,不能浪费了呀。”
  这就是要敞开了吃喝玩乐的意思,星津星渚对视了眼,最后性情沉稳些的星津放弃挣扎:“那便听阿姐的。”
  “但凡事有度,也不宜太……”
  这句话还没说完,蓝衣少女已经捧着一个莲花珍了。
  “朝丫头,可好久没出来了。”卖莲花珍的妇人同她闲话,一旁卖糖葫芦的老者也不住点头。
  都认识城中富户许家的女孩儿,这姑娘模样生得极好,可惜自小体弱。
  这一年,许氏朝笙十六岁。她身后的两个随从,则是对很显眼的双生子,据说是朝笙的远房表弟,出自许氏老远的一条偏支,特来骊城谋生路。
  莲花珍香气扑鼻,朝笙咬了一口,又接过了串糖葫芦。
  星津默默啃开糖衣,心里的忧愁也淡了少许。
  他看向眼前的朝师姐,觉得上元的火树银花衬得她如幻梦一般。
  朱厌伏诛,本该羽化登仙的师姐散尽修为,再世为人。
  足足过了一百年,师兄才找到她投生于何处。
  扮作云游的道人,替许家夫妇为这女婴卜出一个名字,师兄便不敢再上前半步。
  跨过奈何,饮了忘川,纵然灵魂如旧,那些前尘,同白纸般的这一世的朝笙又有什么关联?
  星津当然懂得谢玄暮的苦心,却无法不难过。
  星渚已经跟着朝笙走到前头了,他扭过头来,呼喊道:“你可别在夜市丢啦!”
  星津长叹口气,快步跟了过去。
  朝笙的注意力被傩戏吸引走时,忽有一个小姑娘靠了过来,脆声道:“朝姐姐,看看绒花么?”
  朝笙闻声看去,想起这是城西柳记首饰铺的二姑娘柳元元。年岁不过六七,一直嚷嚷着要自立门户,哪日收下自家老爹的首饰铺。
  这份豪情很为人称道,朝笙一向支持她的野心,遂认真选了起来。
  梅花海棠,玉兰碧桃,都做得很寻常。
  元元小姑娘的野心路漫漫其修远兮。
  朝笙对于绒花没有什么偏好,却不由自主地选了一朵玉兰。
  柳元元端详了会:“这花堪配姐姐!”
  手艺一般,心思玲珑,也许柳家老父是要有点青出于蓝的危机感。
  小姑娘接过铜板,欢天喜地地继续去卖花了。
  酬神的傩戏演得很有意思,爱热闹的骊城百姓从不错过,待到朝笙随意把绒花簪好,前头已围了不少人。
  星渚招了招手,他费了好大力气,替自家师姐留了个位置。
  人群的中央,有两个戴着傩面的人。
  一人蓝衣负剑,一人银发赤爪。
  “百年以前,那一剑震烁八方的少女剑仙,独自一人面对大妖朱厌。”
  蓝衣傩面挽了个剑花,身形旋转,刺向了那“朱厌”。
  “风雪蔽日,天雷倒垂,天地都为之色变!”
  “朱厌”以爪为刃,与蓝衣傩面缠斗起来。
  剑光茫茫,人群中有人高声叫好。
  朝笙托着脸,却发觉蓝衣傩面的剑术只是看起来好看。
  尽管她也没练过剑。
  一旁的星渚看得不太开心:“剑仙的剑可比这人厉害多啦。我亲眼见过的……”
  朝笙逗他:“真的呀?”
  星津忽而闷声接话:“真的!”
  朝笙眨了眨眼,注意力又被铮然的刀兵声吸引过去。
  待到天边熹微,夜市终于散去,簪花的少女轻快跑过长街,未曾看见一道玄衣的身影立在火树银花之下。
  第245章 师妹x师兄(完)
  第二日,朝笙真如星津担忧的生了病。
  “叫你别去吹风,少贪嘴。”许夫人见她疼得难受,遂收了自己的念叨,“且去请大夫来,你可要忍些苦头了。”
  朝笙思及那口热腾腾的莲花珍,觉得这点难受十分值得。
  门外忽而响起小丫鬟的声音:“大夫来啦。”
  许夫人露出笑来,殷殷切切起了身。
  “裴大夫,又烦请你跑了一趟。”
  青年声音温润:“既为问诊,应该的。”
  裴若游提着药箱,跟在许夫人的身后,入目,便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
  这些年来,见她长大,如见当初结云庐里,西窗下生长的兰花。
  “裴大夫。”少女和他打了声招呼。
  许夫人对裴若游印象好得很,立刻招呼丫鬟看茶。
  十年前,一家名为谷雨堂的医馆开在了许家对面,起初,大家对这年轻的大夫都不在意,骊城有的是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后起之秀总还是差了些意思。
  待到裴若游几次救回了鬼门关的病人,这谷雨堂便在骊城站稳了脚跟。
  许家父母视这唯一的女儿为掌珠,特地请裴若游来看过几次,调养她的身体,这些年来,颇有成效。
  只是朝笙偶尔贪玩,免不得还是要难受一番。
  裴若游见她昳丽的眉眼,知道她虽然身子不适,心情却很不错。
  一只青狐从他的药箱里钻出来,尖耳朵拱来拱去。
  “呀,你也来了。”
  朝笙伸手一捞,把这肥嘟嘟的青狐抱到了怀中。
  许夫人瞧了眼,嗔道:“哪有这么胖的狐狸,分明是狗。”
  青狐嗅到了熟悉的气息,飘飘渺渺,似乎来自百年之前,它忍不住在朝笙怀里翻了个身,没计较自己又被指狐为狗。
  关于这被养的过胖的家伙究竟是狐狸还是狗一事,骊城的百姓已经争论过许多回。
  朝笙忍不住薅了把它毛茸茸的尾巴。
  手感真好。
  许夫人看得直摇头:“下月是你十七的生辰,明年你便及笄*,仍一团孩子气,焉知能许一个怎样的郎君。”
  裴若游闻言,写药方的手一顿。
  凡人不同于修士,十八及笄,便会议亲。
  师姐,会有一个怎样的婚约?
  他想起求索孤魂一百年的师兄,嘴角不由得牵起抹笑来。
  这些年来,青云宗上下达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识——再世为人的朝笙既已饮过忘川,便不要强行让她想起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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