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徐城心道,这可能才是关键。
  通海银行是根深叶茂的榕树,由它分生出的枝节也供养着这个家族。
  长辈相邀,又有正事,周暮觉没有推辞的理由。
  尽管他并不太喜欢同那群族老打交道。
  徐城见他神情,知道他会去:“时间是午间,地点定在了临溪楼。”
  “好,我知道了。”周暮觉应了下来,一看时间,确实也要到了用午饭的时候。
  徐城便替他安排去了。
  中午日头烈,路上的行人便也少了许多,稀稀拉拉走在路上的,大多是学生报童。
  汽车穿梭于摩登的城市,隔着车窗,通海银行渐渐落在了后面。
  老何很快就将车开到了临溪楼,车门刚开,就有蹲在屋檐下的卖报小孩围了过来。
  “先生,来一份报纸吗?”
  老何想挥开这小孩,毕竟大中午了,谁还看早报呢。
  但小周先生接过了报纸。
  “三个铜元。”小孩子喜笑颜开,“今天这报纸可值得看,骂了曹玉符两大页版面。”
  曹玉符是李淮麟的头号政敌,占据北方的大军阀。
  南北相对,军阀相望,这也是那条航线当时难以被段家拿下的原因。
  政敌之间,攻讦是常事。
  但最近似乎频繁了些。
  周暮觉按下心中所想,将铜元拿给了晒得黑黢黢的小报童。
  临溪楼跑堂的小二认得周暮觉,又有周寅竺提前同他打招呼,立刻便迎了上来。
  “小周先生,您三楼请。”
  三楼是包厢的雅间,很是清僻。
  这倒不大符合他四伯公的作风——周寅竺一向是很讲究排场的,出门宴请,必要弄得声势浩大,人皆侧目。
  小二在前头带路,最后停在一间靠窗的雅间外。
  推开雕花错木的门扉,映入眼帘的是一架开得正好的兰花。
  藤编的帘子隔绝了太猛烈的白日,满室错落着温柔模糊的光。
  白衫蓝裙的女孩子闻声转过头来,对上了青年有些意外的神情。
  “暮表哥。”她脸带欣喜。
  还没等她站起身,门关上了,青年声音淡静,只让她听到了一句“抱歉”。
  小二不知所措,只感觉面上拂过关门的风。
  “走错了吗?”周暮觉拧眉。
  小二猛摇头:“没呢!今天就寅四老爷定了三楼的雅间。”
  三楼雅间,二楼半开敞的小包间,都是体面阔绰的客人才会定的。小二向来记得清楚。
  来的只有一个年轻的女学生,小二还以为这是周家的相亲会。
  但觑着小周先生的神情,竟然是全然不知的。
  门又开了,那女孩子面色涨得通红,一双眼睛委屈地望着他。
  周暮觉让小二先下去了。
  女孩子的表情好了些,又唤了一声“暮表哥”。
  周暮觉的母家那一支人丁凋零,他没什么表姐妹。
  楼下的食客进进出出,偶尔有人仰头,望向三楼走廊上的动静。
  “先进去。”周暮觉因着这声“表哥”,甚至感到了几分头痛。
  女孩子喜笑颜开,往里头走了过去,一回过头来,周暮觉却隔着那架兰花,再没多走一步。
  “你也是周家的亲戚吗?”
  她忙道:“是呀。我父亲的大姐姐嫁给了您四伯公的。”
  这关系有点儿远,她按着自己父亲教的说法,补充道:“您母亲,也叫我父亲一声堂兄呢。”
  当然不是嫡亲的。
  这些大族,子嗣众多,旁支不胜数。
  要说亲缘多深厚,也不尽然。
  起码,在周暮觉年少时,母亲那边的亲戚是很少过来的。
  直到他慢慢长大,周围人意识到他很有能力,足以继承通海银行。
  “您父亲过四十岁生日时,我还来了。”
  那时候她也被父母带到周鹤亭跟前打了招呼,然后看到了周鹤亭身后高大清俊的青年。
  周暮觉眉心一跳,父亲生日时,她也不过十二三岁吧……
  女孩子有点委屈,她原以为这位俊秀得过分的表哥记得她。
  “我是舒家的若敏呀。”
  周暮觉叹了口气。
  “四伯公让你来的?”
  舒若敏想起了周寅竺的叮嘱,也看得出,这位周家的大长辈属意自己和周暮觉多接触。
  她脸泛红,柔声道:“是呀。”
  年少时也对这张俊美的面孔起过一霎的旖旎心思,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很快就忘了。
  但父母耳提面命他身份的显赫,而时光也将青年雕琢得更加温润,于是舒若敏的少女情思汹汹复燃。
  “过会儿菜便上来了。”她盈盈地望着他,“暮表哥,先进来说话吧。”
  周暮觉的眼神却冷了下来。
  他一眼就认出,舒若敏穿得是金陵女中的校服。
  四伯公实在荒唐,煞费苦心,让一个还在读高中的女孩单独与年长她许多的成年男子见面。
  “不用了。”他淡声道,“临溪楼的饭菜还算不错,你吃完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与你父母说一声,此事,我不同他们计较。”
  舒若敏嘴唇微张,有些愕然——他的语气冷淡到严厉。
  男女相看,不是很正常的吗?不同她的父母计较,又要同谁计较?
  舒若敏觉得受伤,又不敢掉眼泪,不明白刚刚还神情温和的人为何骤然露出了骇人的一面。
  但周暮觉转身,走得很干脆,没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说不生气是假的。
  但不至于迁怒于一个十几岁的高中的女学生。
  四伯公的算盘打得太响了。
  拿捏长辈的身份,打算替他寻个妻子。这位妻子既与他的母亲沾亲带故,又和四伯公有着深厚的亲缘。
  他想要给公馆找一个女主人。
  葬礼上,老者挥着拐杖,笞向了跪在棺木前的朝笙。
  便这么容不得她吗?
  周暮觉的眼中淬着怒火。
  他不需要长辈给他安排一个妻子。
  朝笙若愿意,那便是她。
  若不愿意……又何须旁人。
  沿着楼梯下来,又经由木质的长走道,能听到楼下食客高谈阔论的声音。
  这样的热闹让周暮觉的怒火平息,他感到心绪终于渐渐静了下来。
  交待老何一声,把这所谓的舒家表妹好好儿送回去。
  至于四伯公那——
  “青淇亲耳听你那四伯公说的!今天,你那个继子就要见他以后的未婚妻了!就在这!”女子的声音急促,带着浓浓的劝诫之意,“你若不信,待会且去问店小二,没准,你还能恰好碰到他们——朝朝,你要替自己考虑一番。”
  周暮觉一愣。
  背后窥听,绝非君子所为,但一种极为强烈的预感、一个一直萦绕着他的疑惑,驱使着他顿住了脚步。
  然后是男子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压低了音调,带着刻意的迷人。
  “你跟周鹤亭,本就没有感情,嫁给他也不过是因为家里破了产。”
  “他死了,你当然不用替他守着,何况,你那继子把钱也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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