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要是需要什么参考书,可以看看书房里有没有,或者同我说。”他思索时,指尖会无意识地轻叩在桌面,“雁峰那儿还有不少国外的名家译本。”
  周家藏书颇丰,这是从周举人那一代传承下来的,积累四世,到如今古今东西皆贯通。
  朝笙道:“就是我上次见到的那个青年是不是?个子很魁梧,说话一口儿北方腔调的。”
  周暮觉笑道:“就是他。”
  用过了早饭,朝笙便上了楼,拿着书先去了书房。
  等进去了,才发现书房已经换了布局。
  书桌仍是以前那一张,椅子却换成了西洋样式的,还多添了一张。
  周暮觉走了进来,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
  他解释道:“从前的椅子我坐的不大习惯。”
  他的个子格外高大,手长腿也长。
  至于为什么椅子会多一张,且一看便是按另一个人的身量定制的——情愫私心,不说自明。
  朝笙没点破,目光往里看去,书柜也多了两架,不知周暮觉是什么时候又添了这么多书来。
  她问:“你今天忙不忙?”
  “若是忙,此刻便不会在家里了。”青年的声音温淡,说话间,他拉开了一张椅子坐下。
  “再说,我也不是什么工作狂。”
  朝笙挑眉:“你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是谁借着银行事多不归家?
  周暮觉很是无法,自知理亏,他抽出一本朝笙的课本,上面印着英文写的标题——
  《西方文学史》。
  他在大学时开始接触国外的思想,后来出了国,更是读了许多书,经济学和政治的占比最大,但彼时正值思想解放,文学名篇如井喷泉涌,周暮觉所涉猎的诗歌、散文、小说也只多不少。
  乍然看到这样一本书,不由得有些怀念。
  身后忽然响起了轻微的声响,是信春将门掩上,又探出颗毛茸茸的脑袋:“太太呀,好好学习,不耻下问!午饭好了我再上来叫你们。”
  她哥哥读书时,门得关得紧紧的,谁都不能打扰。
  信春十分有经验。
  小丫头的声音在门后响起:“厨房有甜瓜,太太少爷吃不吃呀?”
  朝笙笑着让她只管自己去吃,小丫头的欢呼声传来,然后是哒哒的下楼声远去了。
  周暮觉下意识地想去将门打开。
  从前也是这样,若和朝笙独处,必得在公共的场合,或是让门半开,外头时不时有人经过。
  他谨慎而认真地维护着她的声名。
  然而朝笙却走到他身前。
  “都知道小周先生是再君子不过的人,谁忍心胡乱猜测你?”
  她的声音分明带着打趣,周暮觉无可奈何:“别捉弄我。”
  似乎在剖白了心意之后,她舍得对他袒露出另一面来。
  对着爱人才能展露的模样。
  “我没有。”朝笙声音清晰,“阿暮,昨夜里你明明答应了我。”
  她眼中都是分明的笑意:“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他只好回答她:“恋人。”
  这个认知让他的灵魂泛起轻微的战栗。
  眼前的人,是他的,恋人。
  而朝笙没有松开握住他的手,她仰脸望向他:“对呀。我们刚刚决定交往着试试。”
  “小周先生。”她轻轻捏着青年指节分明的手,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抱怨,“我们不是在偷情。”
  周暮觉的心跳又乱了。
  第197章 黑莲花与君子(26)
  周暮觉任朝笙轻握住他的手,指尖拂过他掌心的纹路。
  “当然不是。”他望着她,“不是偷情。”
  “偷情”这两个字从从周暮觉的口中说出,带着一点奇异的不和谐。
  可他的神情太过认真,不掺杂任何旖旎的欲望。
  “不怕你觉得我荒谬。”他说,“我从很早,便对你动了心。”
  这种心情宛如公馆外墙上攀附生长的常春藤,交错缠结,让他长久地被束缚住。
  动心究竟始于她的某个笑容,某道目光,抑或是更早之前,她鬓边垂落的山茶花,周暮觉分不清楚。只是等回过神来,才发觉已经被常春藤束缚得喘不过气。
  “我无法左右这段感情的走向。”
  他只顺从她的心意。
  “如果——”青年沉默一瞬,继续道,“你愿意长久地和我在一起。”
  “是三媒六聘,或者上帝见证,都可以。你不需要为这段关系躲藏。”
  “若有那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周暮觉要娶的妻子,我是林朝笙的丈夫。”
  朝笙俯身看他:“阿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周家君子,离经叛道。甚至打算娶父亲的遗孀。
  他当然知道。
  “我不怕骂名,也不在乎别人如何看我。
  “朝朝,我只要你。”
  告白只需要一刻,但周暮觉的心动早已经在无数个瞬间辗转,最后凝出一个奢望,要同眼前的人度过这一生。
  落在手上的力气忽然变大了,是女子倾下了身来。
  她说:“别小瞧我,你不怕骂名,我也不怕。”
  于是情绪因她的话而起伏,清晰的欣喜充斥着他的胸腔。
  何况他们隔得这样近,近到只要周暮觉一抬手,就能轻易描摹出她的眉眼。
  周暮觉也这样做了。
  他的手轻易抽离,落在了朝笙的耳畔。
  秀美小巧的耳垂上,雕琢精致的山茶花有着贝壳的光泽,而长坠的珍珠在青年的掌心微晃。
  渴望游走,欲念滋长,是谁先低下头来,吻在了他薄而秀润的唇上。
  成年人仿佛天然懂得这样的信号。
  他本应生涩,却又无师自通。
  抽开的手扣住了她柔而韧的腰,而原本落在她耳垂的手,轻撑住了女子盘着圆髻的脑后。
  不是没有在梦中肖想过她,却只有此时此刻,心跳声格外剧烈。
  不管什么背德的忏悔,不管什么天堂地狱,也不管她过往爱的是谁。
  现在,是她选择了他。
  于是这个吻变成了周暮觉所主导,温柔的人也有尖利的獠牙,他虔诚却又强势,让朝笙都感觉到有些呼吸不过来。
  但他又贴心得有些过分,适时的渡给她胸腔的空气,朝笙以为周暮觉是她的猎物,直到这个时候才发觉,他比最顶尖的猎人还要游刃有余。
  腰肢软得同春柳一般,她懒得再去努力了,任他这样的抱着。
  所谓的攻略一开始只是为了复活,为了那些忘得彻底的记忆,但几生几世的轮回,待到朝笙终于长出了心肝,才终于愿意承认,她和“这个人”已经共度了许多年。
  正午,初夏的阳光炽而白,落在一排排书脊上。
  烫金的《旧约》在光芒中甚至有些刺眼。
  年少时候,周暮觉随着父亲坐在尖顶高窗的教堂祷告。
  牧师布道,说“不信仰上帝的人死后会进入地狱,无法去到天堂”。
  他学着父亲的模样,双手合十,神情虔诚,心中却毫无想法。
  没想到的是,他从不曾相信世有神明,然而神明依然垂爱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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