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宣朝男女大防并没有那么严重,且船上这位,还是个身份高贵向来以跋扈闻名的郡主,无人置喙她在场。
  医女用力从胸膛上摁了下去,朝笙站在旁边,垂眼看着,少年的胸膛因摁压而剧烈的起伏,露葵提灯立于一旁,朝笙借着暖橙的光,视线往上,看到了一颗赤色的小痣。
  少女的手拢在白狐裘里,神情闲适,袖手旁观的模样。
  终于,他吐出积压在胸的江水来,缓缓睁开了眼。
  明黄的灯火照着少女耳边碧色的翡翠,雪白的狐裘拥着她小巧秀丽的脸旁,她也正垂眼看她,潋滟的丹凤眼中带着漫不经心的骄矜。
  这是一张未经苦难享尽优容的面容。
  毫无疑问,她应当是出身显赫的贵族女子。
  见他醒了,朝笙懒声道:“我救了你。”
  他想开口,发现嗓子宛如被刀锯过一般疼痛沙哑。
  “不必说太多,我问你答便是。”她浑不在意他的窘迫,极其自然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池暮。”
  一旁的露葵跺了跺脚:“郡主呀,您和他说这些话作甚?他保不齐是犯了事的凶徒呢!要我说,就不该救他。”
  大半夜漂在曲江上,怪吓人的。
  池暮不语,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抓住朝笙这根救命的稻草,但她是洛都的贵族。
  她大概生来就高高在上,对于他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探求心思。
  而她的护卫们在一旁,尽职尽责地摁着手中的弯刀。
  朝笙打量着他,她知道他刚刚死里逃生,又骤然失怙,正是最脆弱恐惧的时候。
  可他的眼神含着分明的恨意,像一匹离群的幼狼,痛苦,不甘,在这双桃花般的眼底翻涌。
  朝笙喜欢这样的眼神。
  她在听到他的名字后,笑容更深了些。小白在一旁尽职尽责地提醒她:“当前好感度5。”
  救命之恩,也不过如此。经灭门之恨,他注定很难信任任何人。
  她凝视着他困兽般的眼神,而池暮终于下定决心,咬牙道:“我不是逃犯!”
  他没有犯任何错,他的父母也没有。
  “那很好,我可以留下你。”朝笙声音漫不经心,似乎救人只是她偶然起意,对于这形容凄惨的少年,她倒没有更多的同情心,“不过,你有什么用处吗?”
  她带着那种贵族与生俱来的天真的残忍,善恶混沌,一切随心。
  池暮看向朝笙,准确的说,目光看向了她身后巍峨的洛都。他的父母死于三日前的大火,而他在火燃尽后,偷偷从已是废墟的永宁侯府逃出。
  他沿着通明渠,往外游去,不知活路在哪儿,曲江浩浩汤汤,他有一瞬想就此溺死,魂魄去幽冥与父母相聚。
  可血海深仇让他咬着牙,撑着一口气活了下来。
  然后这个出身贵族的少女救了他,甚至可以让他留在身边。
  无人识他,他可以重新活过。
  他深吸了一口气。
  池暮闷声道:“我……原是个马奴,您若留下我,我能为您照料出洛都最矫健的马。”
  露葵皱眉,道:“可洛都的贵女,并不兴骑马。郡主,唯有规行矩步,娴静知礼才能在议亲的时候被看重。”
  朝笙却终于露出个笑来:“我正巧有一匹小马。”
  她在青州恣意惯了,来了洛都也不想改。
  “池暮。”
  “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
  他怔住了,没想到朝笙竟如此痛快。
  此时他伤痕累累,满身窘迫,甚至身上还能闻到水草与江水的腥味,当他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去时,朝笙站在他面前,狐裘皎洁,容如皓雪。
  衬得他狼狈不堪,如若幽鬼。
  可这,就是他与她的初见。
  ……
  建昭十八年冬夜。
  两个打更人仓惶离去,其中一个叫李五的更夫在惊悸中就此病逝。
  兴宁坊中一场大火,得意了四十五年的永安侯府随灰烬而去。
  一个少年目睹了至亲的死,含着恨意苟活,不知自己魂归何处。
  有艘船沿曲江而上,白狐裘的少女从水里救起个小马奴。
  洛都中高坐的天子,却欢饮达旦,为他除却心头一患,为永宁侯府上下一百三十余人的死。可这昏庸的帝王并不知道,颠覆他王朝的人,就在这个冬夜相遇。
  第49章 郡主与马奴(3)
  【分卷分错了,跳了第二个世界的亲请在第二卷卷末看本世界的前两章】
  躺在船舱里时,池暮还有些失真般的感觉。
  透过小小的窗,他看到天光亮起,逐渐刺眼起来。
  他人生之中,最漫长的冬夜终于结束。
  那个贵族出身的少女似乎真的只是随着性子救了他,而后就让她的婢女把他安置了。
  从旁人的言谈举止中,他猜出她的身份应当很高。果然不出他所料,宿朝笙是昌乐王府的郡主。
  当今的大宣皇室沉迷于说玄问道,昌乐王更是其中的翘楚,因青词写得极好,还被皇帝笑称是青词王爷。
  有着这层缘由,昌乐王府与皇帝关系尚不错,对于一个以猜忌闻名的皇帝而言,能和自己的兄弟有这种关系已算是很难得。
  因此,昌乐王虽然没什么实权,但在洛都地位并不低。
  他又想起来永安侯府的大火,帝王猜忌,荣华转眼作灰烬。
  下令放火的天子姓宿。
  救他的少女也姓宿。
  池暮仰脸,怔怔地看着那窄窄的天光,觉得眼眶生疼。
  医女轻叩了下房门,惊得他猛然回神。
  “觑着日光,仔细伤了眼睛。”
  昨夜那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又响起,杏色衫子的婢女领着那郡主走了进来。
  她似乎是不大习惯这样狭小的空间,池暮看到她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
  到了日间,江上暖了稍许,她没再披着那件白狐裘,而是换了件天青合欢纹薄比甲,衬着雪色的裙裾,腰间还压着一串莹莹的东珠禁步。
  “他的伤怎么样了?”朝笙觉得这房间实在太窄,又有些潮,不过她十分适应自己飞扬跋扈的人设,并无什么体贴池暮的心思。
  她只是想起那颗赤色的小痣,才决定来看一眼他。
  就算每个世界的“他”存在着关联,甚至是可能同一个人,不过她并不想一视同仁。
  归根结底,都只是任务罢了。
  医女听得朝笙的话,立刻道:“都是些皮肉伤,只在水中泡得久了,寒气有些深。”
  她斟酌了下:“身上还有些烧痕。火气和寒气相杂,需得好好养上一段时间。”
  在原本的故事中,池暮并没有机会养好这暗伤,性情也因此而更加的暴虐不定。
  但现在,未来的暴君还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可怜。
  池暮听到医女的话,压在被子里的手不自觉微蜷。
  朝笙欣赏了会他有些无措的样子,才缓声问道:“养得好吗?”
  “自然。”
  “那就行。”她眼眉里是世家贵女常有的骄矜与刻薄,“给他好好养着吧,说好了做我的马奴,可不能让我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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