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她感到自己的喘息声越来越明显,像一只涸泽里的鱼。她要把想说的话说完,于是压抑着不连续的呼吸,慢慢道:“是我害了你。是我负了你的恩情。”
  “可是沈郎,我这样的人,只有辜负别人的份。我没办法。”
  从把自己卖得一匹纱起,从杀掉第一个人起,她便回不了头啦。
  “薇娘,薇娘,现在不说这些。”他泪流满面,恐惧着,愤怒着,“我俩的仇,不该就这么算了。”
  可该怎么样,他也不知道,从一开始,他就下定决心要杀掉那个青花会的“杀手”。
  葛向薇露出个有气无力地笑来:“是不能这么算了。沈郎,你当把我挫骨扬灰。”
  她的双眼渐渐失焦,仰着面,头顶上色彩绮丽的藻井渐渐模糊成一团,烛火缓缓燃尽,她知道,画舫又将归于黑暗。
  从杀死太子,大仇得报的那刻起,她再不想为青花会再杀人了。
  可她已不能干干净净的活。
  欠沈寒的,还不清了。不过,能“杀死”青花会头号杀手,大概算大功一件。
  葛向薇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的青年,看他滚烫的泪。
  唯此薄命,以血相酬,愿他仕途通达,愿他前程锦绣,愿他——此后长个教训,再不要被她这样的人骗啦。
  她这一生啊,短暂又黑暗。可是她知道,她是被沈寒照亮过的。】
  第39章 金丝雀与白月光(21)
  剧组里一片寂静,导演甚至忘了提醒他们,这一幕戏结束了,“葛向薇”杀青了。过了好一会儿,导演忽然激动着大喊“卡卡卡”,神情十分兴奋。
  他和何希文是多年好友,知道她这是真给他送了个宝贝过来。
  他导过很多剧本,在他的镜头下,有很多人走红,但是最终成为翘楚的,其实凤毛麟角的只有那么几个。
  何希文眼光很好,他也不差,知道这个年轻的女孩子,是真的能够一飞冲天。
  昏暗的画舫霎时间又亮堂起来,剧组的工作人员往里走,打算收拾场景。
  林夏怔怔地看着朝笙紧闭的眼,滚烫的热泪淌个不停。
  朝笙只好睁眼,看向林夏。
  林夏呜咽不止,甚至以为自己犹在戏中。
  “结束啦。林夏。”朝笙无奈地开口,声音很轻,不是戏中那样的声调,“我还没死呢。”
  林夏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抱起她,又觉得这样太僭越,他匆匆地蹲了下来,想把她放下,却又条件反射地嫌弃地上被他踩出的脚印。
  朝笙被他逗乐了,轻盈地推开他的手臂,自己站稳了。
  她的裙裾依然如芍药般盛开,却是和剧中截然不同的光景。
  林夏看着她先站起来,生机勃勃,明艳照人,感觉只有自己还留在了剧中。
  胸腔里很闷,他慢慢地想,觉得自己还没有出戏,因为“沈寒”,是真的很难过啊。
  ……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还是颜暮初第一次完整的看完朝笙演一场戏。
  和她对戏的依然是那个林夏。何希文站在他身后,他放眼看过去,诚然并不想说,起码在剧中,红色的飞鱼服和朱碧罗裙十分相称。
  他看着她从高台上缓缓提灯而出,眉眼鲜活生动,是他从未见过的万种风情。
  他看着她亭亭玉立,拈花而舞,幢幢烛火,照她一人。
  他看着她拔剑,自尽,坠落,然后“死”在了沈寒的怀中。
  她仰面,微笑,似乎把死亡置之度外,似乎不觉得永别是对活着的人的凌迟。
  就在这一刻,颜暮初感觉自己好像被遥远的前尘所刺中,似乎在某个幻梦之中,“他”也是这样抱着她,看着“她”慢慢死去。
  他低头,看着手中新裁的花束,摁住了心中这样异样的疼痛。
  只是一场戏罢了。他轻嘲,自己现在似乎太没分寸。仅仅只是刚刚失去她而已,患得患失的心绪就如野草疯长。
  片场在寂静了一瞬,而后响起了掌声,为着这堪称精彩的一场戏。朝笙从林夏的怀中起来,施施然地站在那儿,笑着谢过了人们的赞美。
  颜暮初其实已经记不清,是在哪一次看过来的眼神里,他为她所惊艳,总之,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满座掌声,那个曾经站在他面前,眼含着哀伤的女孩子,已经长成了另一番好模样。
  而他只能途经她的盛放。
  何希文已经提前和朝笙说过,会在杀青后来接她。
  她看了眼自个儿的老板,刚下了发布会,就赶了过来,到这时候,她居然从他身上看出了些“近乡情怯”?他安静地等着,侧脸的轮廓英挺而锋利,然而手里一捧花削弱了他本身的矜冷,看起来平静而温和。
  她思考着自己是否要做一个和唐颂一样比较懂得看颜总眼色的电灯泡。
  朝笙和林夏他们道别,来找何希文时,神情是十分明快的欢喜。
  “何姐,我杀青啦!”她显得很开心,一脸期待地看向何希文,“导演说我演得,很好!”
  在何希文的印象中,朝笙并不是情绪外露的人,她永远温柔而隐忍,不见锋芒。但何希文更喜欢眼前这个因为完美落幕而格外骄傲的女孩。
  她含着真诚的笑:“我一直在看着呢,朝朝。”
  与何希文说完话后,朝笙好像终于看到了颜大总裁,她露出微微惊愕的神情,眼底的笑意收了回去:“颜先生,你也来了。”
  他点头,敛着润秀的桃花眼,长睫微垂,遮住了眼中的神情。
  怀里的花似乎也因她的疏远变得黯然,他声音如常,甚至比往日更温和:“忙完了一些事情,顺道过来接你。”
  “忙完了一些事情——指在发布会上承认自己被甩。”何希文在一旁微笑,如是腹诽。
  朝笙轻轻地哦了一声,并不接他手中的花,只随口说了句谢谢。
  颜暮初进一步认识到他的错误会是一个怎样漫长的苦果了。她依然美丽,依然动人,一颦一笑,顾盼生辉,只是眼底容不下一个他罢了。
  “这样子。”朝笙随意应了声。
  “先回去吗?”何希文道,“你让我帮你找个住的地方,我已经找好了。趁着刚杀青,去看看要添点什么。”
  她短暂思索了一番,决定补刀。
  颜暮初长睫微动,他默然一瞬,再开口时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送你们去吧。”
  何希文觑了眼朝笙的神情,才礼貌道:“那就麻烦颜总送我们去溪岸居了。”
  朝笙走得匆忙,但何希文自能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溪岸居是海市一个比较幽僻的小区,远离市中心,租金不算特别高昂,但胜在安保不错,不会被人轻易打扰。朝朝,我想你会喜欢的。”
  “那好呀。”朝笙眼眸弯成两道好看的弧。
  颜暮初闻言,细细看了眼她,发觉她眉眼里无忧无虑,离开他,似乎算一件好事。他抱着花的手轻蜷,却并不因此而生气。
  从前他性情算不得好,只是在爱上朝笙之后,在宁望舒以他的名义公然的羞辱她后,他才终于正视从前她所受的那些委屈。
  被视作替身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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