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明月说:“我真羡慕你,已经知道那么多。”
  “这不算什么,你爱学习爱思考,将来懂得会比我多,大概五年级的时候,我跟住家附近的人学过俄语。”
  他突然说起过去的事,明月惊奇:“俄语?你会说吗?”
  “会一些,他在的话应该七十岁了,他会拉手风琴,能唱俄文歌。”
  “你会吗?”
  “大概还记得。”
  “那你能唱给我听听吗?”
  李秋屿笑笑,并未推辞,清唱了几句《喀秋莎》,明月听得直笑:“你好像舌头打卷儿,俄语肯定难学。”
  她嘴巴里咕噜咕噜卷起舌头,胡乱发几个音,模仿着李秋屿。
  李秋屿忽然道:“该拐弯的,只能到下个路口掉头了。”
  明月立马停止:“咱们开过了吗?”
  李秋屿笑道:“对,都是你太聒噪,像个小喇叭。”
  第32章 书店非常大,有三层……
  书店非常大,有三层,明月从没见过那么大的书店,那么多的书,简直像蜜蜂掉进蜜罐子里,得溺毙于此。她不知道从哪儿看起,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觉得这辈子真是有读不完的书。
  李秋屿让她看中什么尽管拿,要放假了,她有充足的时间阅读。明月见人盘腿坐角落里,专心看书,书店里暖洋洋的,一点不受罪,这条件也太好了。
  她把买来的《小镇喧嚣》带去学校,吃午饭时,跟秦天明一块儿看。秦天明觉得这习惯不好,吃饭是吃饭,看书是看书,一嘴巴饭掉书上多气人,她狼吞虎咽扒拉几口,洗干净手,才去摸书。明月觉得她这习惯很好,她要学起来。
  两人脑袋挨着,先看目录,明月眼睛往下走,看到“谢张村也想卖地”,抬头说:“你们村把地卖给市里了,都没人买我们那儿的地。”
  秦天明说:“我们离市里近,位置占个巧儿。”
  书里开篇讲乡镇政府怎么迎接上级检查的,明月大为震惊,她以为村长书记就是管谁家骂人了、打架了,要么,就是两家因为地界结仇也需要村干部去化解,总之,子虚庄和周边的村落,尽是这样的事儿。原来村干部要做的杂事这样多,明月第一次意识到,她身处农村,所见所闻,都是自己零星的不成系统的感受,还有很多事,她其实并不了解。
  书里的事情发生在2003年,距今不远,两人往后随便翻翻,见记录征收农业税的事,皆感亲切,取消农业税不过就是去年的事情。
  两人看得心潮澎湃,读着读着,便忍不住高呼:“我们那就是这样的!”
  难得见到一本书,竟是写自己万般熟悉的,这要比小说来得真实、可感,什么想象都不需要动用,这书里人的语气、说辞,活灵活现,都像是某一刻真的听见过的。明月易被感染,她时不时要站起来,走几步,凝视窗外的远方,尽头是天际线,并不能看到熟悉的乡野。
  秦天明对这书爱不释手,一看出版日期,惊讶道:“今年的新书,你打哪儿知道的?”
  明月说:“我小表叔买的,你去过你们村支部吗?”
  “没有,都是大人去,我想进去看看,我爸说小孩不兴去的。”
  “你说,这书里肖书记讲要什么数字,给什么数字,不就是造假吗?”
  “正常的,”秦天明讳莫如深,“我们那卖地也造假了,听我爸妈闲说话听到的。”
  明月陷入一种新的茫茫然:这个世界,哪怕是她最熟悉的乡村,也是极其复杂的,更何况人更多的一个城市呢?里头一些长句子很拗口,夹杂专业术语,只得暂时放弃理解。
  但读懂那些和人打交道的案例,是分毫不费力气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这书,明月心想,村干部来收税的事她怎么记不太清楚了呢?只晓得那时爷爷还在,村里来人,她是小孩儿,大人要说事,她远远看着,也不晓得干什么,就是收钱。这样的事年年有,习以为常,不也单收她家的,这样习以为常的事,到了这文化人笔下,记录下来,成了一本书,再叫她凑巧读了,觉得身临其境。
  明月突然明白一个道理,无论是小说,还是这样的社科作品,都是要写“真”,哪怕小说编个故事,也要有现实的“真”打个底子,这样才能触动人家,她不知道这么想对不对。
  “放假前我也去买一本。”秦天明本来想借,但显然,明月寒假一定要读的,她又等不及开学再看。
  “你小表叔真会选书,他念过大学吧?”
  “念过,他念的法学。”
  “我看他也像个高材生,咱们这些老师念的大学都挺不错,不是好大学毕业的,没法来咱们学校教书。”
  两人是中午走廊的常客,张蕾吃完饭早早来教室,瞥见她们,说道:“明天就要考试了,你们还在这闲聊?”
  明月说:“看会儿书。”
  张蕾走过来,看了看封面:一个乡镇政治运作的演绎与阐释。
  这什么玩意儿?她面孔上流露出这句话,又还给她们。
  “你们怎么跟那些无聊的男生一样,最爱高谈阔论,这种事跟高中生有关系吗?一个个说的好像自己要去当官似的。”
  男同学们里有人爱聊政治,有人爱看球赛,有人爱议论女生,他们的生活乐子,无非就是这些,张蕾觉得都很庸俗。他们在教室后头说起球星如数家珍,不妨碍他们脱了鞋臭整间教室。他们嘴里说着什么二战绞肉机,不妨碍他们寝室像猪窝。张蕾非常鄙夷同龄男生,她谁也看不上。
  感谢天,感谢地,秦天明正觉得这话像挖苦自己,苦苦思索如何反击,乔老师过来了,几个人都跟她打招呼。
  “看书呢?”乔胜男也把这书拿起来,随意翻翻。
  “谁的书?”
  明月道:“我的,小表叔新买的。”
  乔胜男诧异道:“让你看这种书?”
  明月有些紧张,跟秦天明对视一眼,不晓得有什么问题。
  乔胜男说:“你们这个年龄不适合看这些,这些也无益于高考。等念大学再看不迟,这会看纯粹是浪费时间。”
  她对这些研究农村的书一毛钱兴趣都没有,太熟悉了,熟悉到令人麻木。写这些又干嘛呢?谁会真的关心吗?乔胜男的一些观念,是相当顽固顽强的,没有人能改变她的认知,影响都不可能,她仿佛天生拥有自己的思想,全部来自生活经验。
  她也不爱看农村题材的电视、电影,像是供人消遣取乐的,但同时,城里的新鲜事物,她一样没兴趣探究。
  张蕾听到这些,心里得到一种奇异的满足,乔老师的否定,对她来说格外重要,李明月最爱搞特立独行,这次搞瞎了。
  明月嘴里答应乔老师,心里完全不这么想。乔胜男似乎还有话跟她说,却只是拍拍她肩膀:“这就考试了,好好复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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