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李秋屿偶尔看过来两眼,路上有坑,突然颠了一下,明月脑袋撞玻璃上,她嗳哟一声,扭头看看李秋屿不好意思笑了。他正好看过来,脸上是很淡漠的,却最快地应着露笑。
  “刚才不是话很多吗?”
  “是有很多,但这会儿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说也行,想跟我说了再说。”李秋屿的手机响了,他看一眼,接通说,“出来办点事,在外头。”
  那边不知道说的什么,李秋屿笑:“至于吗?晚上就回去了。”
  他语气很亲昵,浓郁,明月感觉震惊,他跟她说话都是很客气很友好的,她把他看得很崇高,又是大人,猛得见着李秋屿不一样的一面,某种东西失落了,说不出是什么。
  好像李秋屿一下远了,本来就很远。
  李秋屿挂了电话,见她嘴巴微张,样子迷惘得像叫风雪刮迷糊了,笑问道:“想什么呢?”
  明月局促地瞥来一眼,摇摇头。她又重新陷入心事里,一个人捱雪。
  世界上还有那样的神情,那样的语气,她从没见过、听过,她不知道要怎么得到。
  “你说你长大就是想干这个吗?”李秋屿问她话。
  他声音还是动听的,但跟刚才接电话不一样。
  明月揪起手套:“是想说书,但写不出去也怪愁人,过日子不能没钱,光说书那会儿觉得高兴是不够的。”
  李秋屿说:“你这不看得很透彻吗?先好好念书,到时能多些选择的权利。”
  “选择什么?”明月没太懂。
  李秋屿目视风雪:“你还小,也许这个喜好会贯穿一辈子,也许半途没感觉了,等你长大后,到底想做什么很难说,但如果你念好书,有本事在身,就有更多机会选自己想要的。”
  明月一下听明白了,豁然开朗。这些话,没人跟她说过。
  “打个比方,村子里你的同龄人没有继续求学,基本都要出去打工是不是?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明月又很崇拜地看李秋屿,他说的话,不光声音美好,还那么有道理。
  “当然,念书还有很多好处,可能要等很多年后你才感受得到,不过不急,慢慢来,你还有无限可能。”李秋屿转头,对她笑笑,“也许,你以后会是大作家?”
  明月对当作家一点都不感兴趣,尽管她喜欢写日记,作文也常被夸奖。她看书很多,那些震撼心灵的句子只要被引用过去,老师就会惊叹,说她知识面广阔。但那是别人的,别人的心灵太璀璨,她被照到,叫人看见了而已。
  说书不一样,立于旷野,风从四面八方来,天地没有界限,人也没有羁绊。她如饥似渴阅读,写东西,仅仅因为寂寞,但她清楚自己没有成为作家的真正动力。因为她一旦去接触真正热爱的,就会忘记写东西,那么高兴,谁还要写。
  可李秋屿这么说,她又一次得到肯定十分满意。别人的赞美都平平无奇,尤其是,这半年多来她的成绩一直进步,得到的赞美越来越多,明月触动不大,她这才明白,她喜欢李秋屿的肯定,她对他有很大好感,所以他的看法重要。
  明月霎了霎眼:“你跟我说一句话,都能顶别人一万句。”
  李秋屿心里有惊讶,并没流露,笑说道:“我都不知道原来我这么会说话。”
  明月也笑:“其实人家没跟我说一万句,我夸张了,我没有很要好的朋友也没说过很多话。我一跟人说话,话好像瞬间就褪色了,不是本来的样子,人家也不会好好听,想说心里话很难的。”
  李秋屿这回惊讶走到脸上来,她又小又老,带着渺茫的神气,像是跟他说话,像是自言自语。他都忘了自己的十几岁,也是很寂寞。
  “现在跟我说的,是心里话吗?”
  明月怔了一下:“算,你一说我觉得还真算。这样的话,反正我从来没跟旁人说过。”
  李秋屿便笑道:“那我真是荣幸,你看,你刚才那番话就有当作家的天赋,你对生活很敏感。”
  “真的?”
  “真的,你以后一定会有所成就,也未必是作家,其他事用心也能做好。”
  “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李秋屿有些诧异似的微笑,等了等,玩笑说:“是,小孩子疑心重长不高。”
  明月却说:“我的心很高就行。”
  李秋屿以为她说的是怀抱远大理想,她自顾继续:“就像刚才转圈圈看天一样,我觉得我的心高起来,什么都不值一提了。”
  她莫名带了点倨傲的神气,并非本意,观感如此。
  李秋屿依旧凝注地微笑:“既然这样,我刚问你做什么你不说?”
  明月道:“我怕你觉得我发神经,抽风,这会又不觉得什么了,你看见就看见了吧。”
  李秋屿轻笑起来,望着前面,又目光下视,侧过脸看看她,他想,也许这样有些忘年交的意思。
  他已经忘记了很多感觉,或许,从未拥有过,世界在一个小女
  孩这里是那样年轻。
  “家里都谁在?”他问道。
  “奶奶和妹妹。”明月寻常语气。
  李秋屿说:“你父母,还是没回来?”
  明月说:“没有,他们回来不回来,都不影响我们过年,我们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李秋屿没问下去。
  “你……有家吗?娶媳妇了吗?”明月犹豫看他,“有小孩吗?”
  李秋屿笑笑:“打听这么私人的问题?”
  明月没这种概念,她隐约觉得他不想说,泄气地笑了一下。
  李秋屿看过来,她立马又干笑,缓解尴尬。
  他见她这个样子,很自然的,做了个有些过界的动作——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却不愿回答方才的事。
  “小孩儿乱打听也长不高,哦,我差点忘了,你的心很高就行。”
  明月护痛似的摸了摸,其实不疼,心里猛得哄哄然乱跳,她装作无事,冲他笑笑,不再那么爱讲话了。
  这一路不好开,到庄子后,李秋屿把她自行车放下来,又拎起一箱子礼物。西北风呜呜吹,竟叫地上的雪旋个圈再跑,沫子乱拂,就是这样的天,妇联的一个大姐早到了。
  院子叫雪覆盖了,堂屋似冰窖,又没开灯,里头昏昏地坐着人,真是另个世界,李秋屿进来把东西放下,跟人打招呼,第一次见到杨金凤。
  棠棠不怕生,嚼着糖一眨不眨看着来客,杨金凤让她叫人,她也不叫。
  妇联的大姐很欣喜,说:“大娘,资助明月的也姓李,你看这可不是缘分?”
  杨金凤那样子,倒看起来不是多高兴,受人钱财,滋味哪里能好了。她不是那样的人,心里总觉怪,可还是叫明月拿瓷缸倒热水给李秋屿喝。
  一家人用一个瓷缸子,明月到厨房寻碗,用开水烫了烫,捧着个碗,颤颤巍巍进来,李秋屿忙接住。
  大人说话,无非就是绕着明月的学习,家里的情况,妇联的大姐希望像李秋屿这样的人多些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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