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可刚刚抬手,就被赵匡胤身边的侍从用暗器打掉。长孙思恭怒吼:“赵匡胤,老夫与你无怨无仇,何必赶尽杀绝?”
  赵匡胤此时站在近处的酒楼上,一身戎装,朗声对长孙思恭道:“都督,你与岐国公谋逆不轨,岐国公如今已在狱中,末将奉旨过来拿你,何必挣扎苦斗。”
  长孙闻言,知大势已去。眼睛被士兵丢来的白灰迷住,手中一不留神,便被人刺穿了手掌,血流不止,当即被缚在地。口中不断吼叫道:“柴荣!卑劣小人!”
  绑了长孙思恭的车队继续前行,看热闹的人群越来越多,维护秩序的禁军也不再拦着,只稍稍维持了人流有序地前进。无数双脚将刚才打斗过的场面踩的一片凌乱,掩住了先前长孙氏无双的繁华、也掩住了随后狼狈的窘况。
  车队到了洪楹街,却没有往大相国寺前街走,反而转南到了五朝门。长孙思恭一见,眼前便是黑白毡布布置好的刑场,一个魁梧雄壮的郐子手抱着一把鬼头刀矗立中央。
  长孙思恭见了这番场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冷笑道:“老夫何罪?未经御史台狱查办,未经九卿议刑,未经提刑司复审,就要砍了老夫的脑袋不成?这至王法于何处?”
  赵匡胤扶缰下马,站立一旁,一袭深紫色的朝服更显得身姿提拔,他脸上的神情却是落落,不察喜悲。他淡淡地看了长孙思恭一眼,“等旨意吧。”
  “旨意?”长孙思恭道,“凡召令,非经二府,不得实行。今日老夫奉旨封侯而来,却被你等挟持到了刑场,这是旨意还是朝廷法度?”
  赵匡胤不愿与他强辩,只冷冷道:“旨意究竟出自何处,是中书门下抑或枢密院,自有自的章法,但就是不能出自你陇西都府,这个道理,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长孙思恭不由气结,再欲做辩解,无奈自己行伍出身,口才自不能与赵匡胤相抗。纠结之时,只见三匹黑马从远而近奔驰过来,领头的那位内侍手持横宽卷轴黄幅诏书,到了跟前,内侍展卷诵道:“朕绍膺骏命,据御史台太史张光翰等奏称、陇西都护使长孙思恭与岐国公李贞茂串联谋逆,查实大罪共计十八项,身其事者。罪不容诛。茂复现在朝审已入情实。本欲于勾到之日。明正典刑。但念长孙世旧。皇考时、即已简用为大臣。不忍令赴市曹。著御前提点使赵匡胤携来京师。不料罪臣不思悔改,竟公然抗旨,辜负朕心。加恩赐令腰斩。一应家眷,没入宫帷。钦此。”
  长孙思恭听完,浑身气得颤抖不已,声音都有些模糊:“欲加之罪!老夫要求三司对质!老夫官拜一品,岂是柴荣小儿说杀就杀的?”他怒目爆睁,盯着赵匡胤,一字一句几乎恨的咬出血来,“赵都使好手段!柴荣好心机!当年先帝明明有嫡生亲子,柴荣凭什么以养子继位?莫不是以小女相挟,四方诸侯,谁会听他号令。老夫愚钝!愚钝啊。”
  长孙思恭说得声声泪下,赵匡胤更是在一旁惊出了一身冷汗,先帝嫡子?他竟从未听人说过。他挥挥手,示意赶紧行刑,自己则快步而去,即便是一丝不乱的脚步几乎也掩饰不住他此时的慌乱。
  刀落间。
  长孙思恭死了,死在通向举世艳羡的封爵路上,一腔鲜血沾染了那一身华贵无比的朝服。史书记载:“……绐载行市。长孙衣朝衣斩于东市。”
  历史上能够身穿朝衣赴死的除了长孙思恭,还有一位便是汉代晁错。有趣的是,他们一位是割据一方的藩主,一位是力主削藩的内臣,都以这种毫无法理的方式死去,可见当时的情境已经危急到了何种程度。
  杀了长孙思恭后,赵匡胤领兵去收降随长孙来京的三百近随,与副将陈潇在京郊拼杀了半日,直至夜深才结束。陈潇身死殉主,三百近随死伤过半,京郊一片狼藉。随后,早早遣派往陇西的黑衣军与渭州知府一道,向陇西军各营部出示了御旨,逐一进行招降收编。
  与此相比,石守信带着禁军挨个去抓岐国公在京中党羽,竟算得是一件轻松的活计。不过,他们也没赶去拿岐国公女婿范质,而是远远地绕开了相府。
  两个家族半世的鼎盛繁荣,顷刻覆灭。柴荣捏着的一颗心也稍安了一半。事后越是回想,便觉得当时形势的紧迫,尤其当赵匡胤禀告那三百近侍军中,搜出了三倍于人数的武器时,他几乎可以确定长孙思恭是抱着谋逆的心思来的。这个念头,大大地消减了他对于诓骗这对当初扶立他登基的父女的负罪感。
  但还不够,他需要一场对岐国公的当庭审判,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第23章 昆玉
  解忧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几日后清晨,在一个自己之前从未来过的寝宫中。透过轻薄的纱幔,这间南向的寝宫布置得古朴雅俗,空气中也透着一股淡淡的旧时暗香。她躺在一张雕着枯藤葡萄的八尺步床上,摆在床头的香炉是描着金线的青花玉瓷,淡蓝色的花纹像缕缕波光,也像盛夏树影,盛着那袅袅腾飞的绿髓香,吸进鼻中,便是说不出的舒服。正对床榻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副书画,画的是一丛芦苇和两只飞鸟,芦苇杆上落着少许的积雪,飞鸟则紧紧地挤在一起相互取暖,画面灵动鲜活,气韵不凡,便是看惯了名家手笔的解忧都觉得精神为之一爽。赶忙去看那画角题字,更是字字鲜活,笔划精神不拘一格,写的是:“雪芦空摇江东泪。”
  解忧心中默念了几遍,心里对这里的主人倒是猜到了三分。不多时,一位身着雪白色的裘袍的女子从外室缓步进来,幔带轻裘,半幅石榴色的罗裙带起香风细细、淑质艳光,身后跟着一个绿衣姑娘手里端着一碗药。见到解忧站在室中,竟露出几分惊奇。
  未等开口,解忧连忙敛袖行礼道:“解忧拜谢秦妃娘娘救命之恩。”
  只是略略下蹲的姿势,却牵动着内脏巨大的疼痛。秦妃笑吟吟地将她扶住,温和道:“昨夜吐了一夜的湖水,怕是心肺都吐伤,还弄这些虚礼作甚。”
  她说话的语气像是对着熟捻地再熟不过的老友,使人浑身说不出的自在舒爽。解忧微微侧首,扶着椅柄便坐下了,窗前的那团鲛绡帘幔将耀目的光线裹成了柔和的模样,似流水一般倾进屋来,将这香室美人的模样熏染得竟有几分不真实之感。
  秦妃与解忧相对而坐,却扭头对那绿衣女子笑道:“卓儿,你可输了。京羽的医术你可服的?”
  那卓儿一脸沉闷的模样,愠愠道:“救上来的时候,连鼻息都没有了。谁知道京羽使了什么法术,竟然救活了。”
  “愿赌服输,那这一个月你得由她试针试药。”秦妃嫣然一笑,三春花色就此黯淡。
  在卓儿眼里,也只得了闷闷的一声“嗯。”
  待解忧将药一饮而尽,卓儿低沉着脸,收拾了出去。秦妃才递了一杯清茶过来。解忧端起茶杯,一阵清香扑面而来,绿茵茵的茶水中,几片碧绿的茶叶舒展开了身姿,正躺在杯底,像美人眼,像美人唇,解忧轻轻抿了一口,清润入喉,回口确是甘甜的滋味。不禁赞道:“好茶。”
  秦妃笑道:“这是江南的翠螺,虽不名贵,好在清润不腻,回口甜润,最适合压一压饮完药后舌尖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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