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可没在雨里走一会儿,戚妜就感觉自己已经筋疲力尽,再也走不动了,浑身因为寒冷而抖个不停。
  然而紧接着,她就发现那不是因为冷,是因为她在不顾一切地哭,同时也在不顾一切的笑。当积压的激烈情绪已经逼近到马上就要崩溃的极限时,哭和笑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她哭着弯下脊背,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感情,连同那颗一直在剧痛着折磨自己的心脏全都掏出来,再揉碎了丢进这阵雨里。
  她笑着跪在地上,手指陷进泥泞的土里,全身都在因为这些失控的痛苦情绪而发抖到接近痉挛的地步。胸口激烈起伏,却越来越难以呼吸,只能徒劳地挤出一声哽咽。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原来她什么都不曾拥有过。
  戚妜跪在地上,大雨密集到几乎将她埋葬进这片土地。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这里跪了多久,直到身体已经在也没有知觉,直到雨势开始变小。有人从前方走来,停在自己面前。
  红色的袍摆,上面绣着火焰里生出的莲花。
  戚妜僵硬着抬起头,看到红莲正站在自己面前安静注视着她。
  “别哭了。”他说,却看到戚妜脸上又流下泪来。
  明明这世间一切有源之水皆可被莲火焚烧成无,可眼泪似乎不是这样。
  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再次重复:“别哭。”
  戚妜闭上眼睛,伸手拉住他的袍摆想要站起来,身体却因为僵硬而摇晃一下,被红莲很快扶稳。
  “你上次说过,作为我请求你去救人的交换,你拿走了我的一部分灵识,是吗?”
  “的确如此。”
  “那,我还想和你做个交换。”戚妜说,牙齿紧咬在一起。
  红莲沉默片刻:“你想要什么?”
  “杀了他们所有人!”她开口,声音里迸发出的强烈怨恨连她自己都被吓一跳。
  红莲垂下眼睫,没有在意自己被她手上泥污弄脏的衣裳,只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你确定想这样么?”
  戚妜被心里已经快要发疯的痛苦和怨恨支配着,正欲点头,却又忽然想起许多细细碎碎的小事:
  每次路过,不管进不店里光顾生意,总会笑着叫她神女阁下的茶铺老板。
  会高兴地跳起来抱着她,脆生生叫她小阿戚的松喜。
  会将一些寻常女儿家格外偏爱的宝石玉器,做成配饰送给她,让她多来陪自己说说话的云老。
  等等等等。
  他们其实也和自己一样不知真相。
  如果自己真的曾被真心对待过,那也许就是在这些人身上了。
  想到这里,戚妜忽然战栗起来,连忙握住红莲的手:“不……不要这么做。我不想这样,求你不要这么做。”
  越说着,她感觉自己越发痛苦了。
  她的爱已经被摧毁,恨也无法做到马上就变得绝情纯粹,所以只会越来越痛苦。
  眼看那些无法被止住的泪水又要掉下来,红莲忽然开口:“那就找一个最合适的发泄对象。”
  戚妜愣一下,仰头望着他,听到他继续说:“等你想好找谁了,我就答应你的愿望。”
  黑夜依旧冰冷寂静着。
  天牢里除了走廊上以外没有灯。远方传来接连不断的烟花鸣响,鲜血一般的光影从窗户外窄窄漏进来一段。
  灵珠子在地板上看见了摇曳的淡薄红光,下意识伸手想去触碰。虚幻而艳丽的光晕落在他指尖,让他没来由想起被戚妜衣袖拂过的柔软感受。
  恰逢此时门外传来看守长的声音,提醒马上有人来见他。
  灵珠子回头,映入眼帘的并不是期待中那个红衣少女身影,而是他只在宫宴上曾见过寥寥数次的帝赦之子,荧惑。
  他一身黑衣站在那里,几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深色眼仁里晕着层走廊上的烛火微芒,看着有种说不出的冰凉阴郁。而灵珠子则隔着道玄铁牢门盘腿坐在床上,与他沉默对视着。他身上的洁白天衣在这样幽暗的环境里,清冽到几乎会发光。
  很快,荧惑走近牢门,向对方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带着帝赦元尊的口信来将他放出天牢。
  面对灵珠子略带错愕的神情,荧惑意味深长地笑着:“父神从不亏待忠诚顺服之人。且少统领既有师姐的担保,又有红莲指定,能这么快出来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尤其……”
  他停顿一下,目光仔细地审查着对面少年的脸孔,不放过他任何一点神情变化:“你在师姐的事情上,助力颇多,也算将功抵过。”
  灵珠子皱起眉尖,完全没听懂他的话,只追问:“戚妜怎么了?”
  荧惑看上去同样诧异。在细细辨别后,他认定:“原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无意间帮了父神一个大忙而已。”
  他说的是诱骗戚妜以自身灵魂献祭于红莲的事。同时,荧惑也瞬间想明白,为什么这次帝赦元尊会如此潦草就相信霖翁与文晔的栽赃。
  这其中当然有有自己在其中顺手帮忙的缘故。
  作为同属双阳年,惊蛰丑时出生的人。比起荧惑的“非自然诞生”,灵珠子是真正的天命所降,也是极为有可能被红莲选中的人。
  面对这样一个巨大威胁,荧惑当然会想要将他除之而后快。
  恰巧文晔主动找到他合作,以火行军的调动权都交换,想要荧惑帮他夺回家主之位。荧惑自然顺水推舟的同意了。
  只是他没想到帝赦会接受得如此自然。
  明明在霖翁当场寻死之时,他还有点遗憾这次的举动怕是全部白费,可帝赦却仍然下令将灵珠子关入天牢。
  他还以为是照例的知情者清理手段。
  可灵珠子看上去真的毫不知情,那就只能说明,其实帝赦也并不想留他。
  至于原因,他能想到的有很多,但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些。君王的心思向来是最难猜的。
  思索间,灵珠子已经离开原地,闪身来到他面前,清黑如寒星的眼眸紧紧盯着他:“你对戚妜做了什么?”
  “少统领还是自己去问吧。”荧惑扬下眉毛,脸上笑意更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画面,“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说完,他离开了天牢。
  没过多久,看守长果然来帮他打开大门,并解除束缚在手腕上的封灵锁放他离开。
  来不及去想这明显有异的突然放行,灵珠子此时正满心牵挂着戚妜的安危,也没多细问对方关于荧惑的事便立刻动身去了栖霞山。
  时值天泛霜白,朝暮林中一片浓雾稠朦,树影沉沉如无数幽魂聚集。
  灵珠子赶到光蔚宫时,发现里面竟然没有一个侍从,到处都是副死气沉沉的清寂模样。
  他心中顿时升起浓烈的不祥预感,同时快步来到正殿寻找,直到在□□院那棵红枫树下找到了正捧着手里混天绫发呆的斓彩。
  她似乎是遭受了什么极大的打击,整个人神情恍惚地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双眼空洞无神,完全一副被抽走了魂魄的可悲模样。清瘦的脊背微微弯着,手里不断抚摸着那条鲜红灵绸,将它贴在自己脸上,试图寻找到一点残存的温度。
  “上主。”灵珠子轻轻靠近对方,“发生什么事了,戚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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