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纸偶与火焰莲花同时吞没了他们。
哪吒收回手,看着她:“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叶挽秋看着旁边几具焦黑恐怖的尸体,默默许久,最后说:“我想先把他们一家带出镇去,好好安葬。”
否则这座镇上根本没有人会愿意,也不敢为方茹一家收尸。他们生前经历了这么多痛苦,死后不应该这样没有体面地被随意抛弃在这种地方。
方茹提起过她喜欢天气晴朗的日子。叶挽秋就将他们一家安葬在能够看见每天日出景象的山头上。
安顿好一切后,她独自坐在山崖边,眺望着不远处的风祁山和它脚下的城镇有些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哪吒走到她身后静静看了片刻,坐下来:“你是在想方茹的事么?”
叶挽秋沉默一会儿,回答:“我走之前给了她传音铃,告诉她如果有什么危险,我会尽快赶回去帮她。可我没做到。”
“但这不是你的错。”哪吒说完,垂眸思考几秒,又补充,“伤害他们一家的是妖族,你不能把什么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她眉尖微颦:“我知道,但是……”
这话好熟悉。
叶挽秋回想须臾,清澈杏眼忽然睁大了望着他:“等会儿,这是我之前对你说的……”
而且是在那些与陈塘关有关的梦里。
她一下子意识到,原来在那些梦境里,两人真的是意识相通的。
“为什么会这样?”叶挽秋第一次感觉到惊恐。但同时她也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出现这种离谱又诡异且关系自身的情况,哪吒不应该还这么平静。
于是她反应过来:“三太子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已经度过了那段抓狂的时期。
哪吒默认着看了看她。叶挽秋不怎么抱希望地又问:“没找到原因是吗?”
见他略微点头着嗯一声,叶挽秋伸手摸摸自己眉心间的红莲印,思索半晌,开始主动朝他说自己小时候的各种事。不过因为她这三百年来都没怎么出过百花深,所以说的大部分事情,都是哪吒已经在过去祈愿里早就看到过的。
对上他像是不解的安静眼神,叶挽秋抿抿唇解释:“我是觉得,既然我知道了你小时候的事,那我也得告诉你我的事,这样会比较好。”
但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哪吒垂下视线,想起过去三百年间的无数祈愿。
十天一见,三百年整,那是相当繁杂又漫长的一段段记忆。可当叶挽秋说到它们时,哪吒发现自己居然能很迅速地找出相对应的那段回忆起来。
“……然后我就想着,要不找点什么……”
叶挽秋絮絮说着,自己都有点想不起小时候那些过于琐碎又单调的细节,可哪吒却很自然地开口替她接了下去:“要不找点你最喜欢的苕丝糖。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有这个糖就能很快好起来。”
气氛短暂地凝固一瞬。
叶挽秋满脸茫然地抬起头。
身旁少年坐在遍地暮光中,从眼神到表情都是淡漠的,那张艳华灼丽的脸孔明明不是第一次见,可她却觉得自己好像才刚认识对方:“三太子怎么知道?”
她回想起哪吒在百花深刚醒来那天,她还不知道他没有味觉所以不爱吃什么东西。但那时候,他的确是让扫晴娘将她最喜欢的几样菜又放回了她面前。
她一直以为只是巧合。
这次,哪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望着面前越来越孱弱的落日余晖静默片刻,搁在膝头的手微微握住又放开,似乎是考虑好了什么。
然后,他过偏头,同样注视着对方回答:“因为一直以来,你送给我的那些祈愿里,每一丝都有一段你的记忆。从你小时候开始。”
叶挽秋呆愣几秒,意料之中地瞪大眼睛看着他,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其实哪吒没打算将这件事说出来的。
一是因为麻烦。毕竟这件事太特殊,说出来以后很可能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牵扯与关联。
二是因为这件事关系到他的命脉弱点,所以不愿示人。
但现在,他忽然挺想知道叶挽秋会有什么反应。
如果是要从此切断这样的祈愿联系,那也挺好的。终究而言,变数不稳是兵家最忌讳的情况之一。尤其这件事并非可以由他全部控制,所以早断早放下也好。
哪吒这么想着,丝毫没意识到,他这样拿着自己最隐秘的弱点,去试探叶挽秋一念之间那个选择的行为,表面看起来有多冷静,骨子里其实就有多偏激。
他看着对方,面上半点不显任何多余神情,依旧是一片淡漠而专注的平静,只耐心等待着她的反应。
甚至某种程度上,他还有点期待叶挽秋从此以后不再对他许下任何祈愿。
越是难以斩断的联系,越是容易后患无穷,这是他在陈塘关以曾经的血肉之躯作为代价而学到的东西。所以他从来都是态度决绝,先划清界限的那一个。
但在这件事上,也不知道为什么,哪吒感觉自己无法像之前那样清晰明确地做出决定,索性还不如将这个选择权抛给叶挽秋。
片刻后,叶挽秋终于消化完了这句字数不多,但信息量巨大的话,然后缓缓点头道:“那我们这算是扯平了?”
哪吒愣一下,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但无法否认的是,在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胸口深处有个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地方,忽然不自控地松懈开,柔软得像是一个幻觉。
她接着又浅浅笑下,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说:“而且我觉得,梦境相通这件事,搞不好哪天又会发生,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解决。要不我回头勤快点,多送点祈愿给三太子,就当是我提前赔给你。”
“你就只是这样想?”
“也有点遗憾别的。”
“什么?”
叶挽秋伸手勾开被暮风吹到眼前的发带,随口回答:“遗憾只是扯平,不然我还能趁机打听打听三太子的其他事。”
一句玩笑话而已。
哪吒却停顿几秒,移开视线问:“你想知道什么?”
她微微眨下眼,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想好要问什么,目光无意间落在他单独只戴左耳的耳饰上。金色的圆环大气洗练,与本身肤色的冷白形成极强反差。
她忽然有点好奇地问:“三太子为什么只戴一只耳环?”
“小时候就这样。”哪吒回答,“陈塘关旧时处于苗疆,蜀地结合之处,与聚居在外的少数民族常有接触。城内百姓与王朝称呼这些少数民族为僰人,他们当中的许多男子就会这样戴。”
“可三太子并不是僰人?”
“的确不是。不过在其他人看来大概也没什么区别。”
叶挽秋思索片刻,回想起在那些梦里的过往,于是很快懂得了他的意思。
作为坚持要反抗东海龙族的异类,哪吒在陈塘关民众的眼里也是如僰人般怪异,不可理喻,绝非善类,是需要被驱逐的存在。
知道别人是如何看他以后,他非但不想低头,反而干脆戴上象征自己就是异类的耳环。简直是十足十的叛逆个性,也是年幼时的孩子气心态驱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