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温祈听其他人讨论过——柏少将出城清剿异种,此刻异种再次登门,代表柏合野他们的行动已经彻底失败了。
而直到此时,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极有可能一整队都凶多吉少。
温祈在地下城找到了女士。
女士抽着烟,地下城许多人都在抽,呛人的烟灰染黑了女士纤细的指尖。温祈说:“你需要我做什么?让我干什么都能行的。”
女士撩起眼皮,打量了他一番,然后垂下眼:“跟我来。”
她站起身,温祈跟在身后。女士脚步永远都是不紧不慢的,鞋跟踏在地上,把落在地上的烟踩熄了。
温祈见女士推开了一扇门,门里的人迎出来,看了温祈一眼,没多说什么,侧身让二人进去。
进门之前,那人扫了温祈一眼,毫无预兆地出声:“你的挣扎毫无意义,这小东西能做什么?就算把血都放干净了给基地所有人喂一口,也不够用的。”
温祈被他的话说出一声鸡皮疙瘩,女士说:“你话太多了。”
那人“嘁”了一声。
温祈被带到了一张床前,床头摆着盏刺眼的灯,一躺上去身上便冷冷的发凉,温祈想起门口人的话,总感觉自己马上要被解剖成一截一截的了。
他问:“我要死了吗?”
女士瞥了他一眼:“暂时不会。”
温祈便放心了,看来即使他会变成一块一块的,也还不会死。
女士把头顶的灯挪开一些,直视他的眼睛:“闭上眼。”
她袖口里还有淡淡的烟味,温祈闭上眼,有什么捂住了他的耳朵,一枚细小的针扎入了他的大脑,随后,不断深入。
机械移动时细小的卡顿在他耳中被无限放大,温祈感觉自己似乎进入了一种玄妙的状态,他缓慢地放空了自己的意识,听旁边人细小的低语,听鞋底踩在地下时轻微的舒张。
他好像在一瞬间听到世间所有的声响,像身体融入了每一分空气里,渐渐延伸,看见了空无一人的外城,看见了满是伤痕的城墙,看见了广阔的野外。
最后,视线终止在主城中央的扉页,看它肆意舒展,从一颗埋在地底的芽,在一剎那长成足以通天的花骨。
在人类无法探索到的地下,扉页的根已经蔓延到了遥不可及的北极,庞大而密集的根纠缠着,在无人发觉的土里延伸到了世界的各个角落。
比起地下庞杂的根系,地上的扉页反而更像汲取养分的那部分。
温祈好像多出了一双眼睛,看着扉页借着根系肆意释放有毒的香气,催生出无数怪诡的异种。它不计后果地为这个世界带来更多恶意,制造了灾难、战争和恐惧,如同孩童破坏掉原本成型的玩具,要自己搭一个新的出来。
无法形容的恐惧与巨大的混沌将温祈包裹了进去,他在黑暗中胡乱伸着手臂,似乎试图抓住些什么,最终徒劳无功。
有某种东西……不,或许不能称它为东西,正缓慢地吞噬着这个世界。温祈无法形容自己看到了什么。他窥见了这个世界真正的真实,但那完全超出了他所理解的范畴,也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与这个世界对视着,那个无法描述的东西从背后撞入他身体,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又出现了溃烂的伤口,但吞噬却停了。
温祈多出来的那双眼睛被火烧了一般灼痛着。
最后温祈意识到,这是扉页的眼睛。
他在无边的荒凉和荒诞中猛地睁开眼睛,气喘吁吁地坐起身,脑中突然产生一个想法。
扉页或许从没把他当作过自己的一部分,即使曾经它们那样亲密地长在同一朵花上。
女士已经收回了所有设备,静静注视着他,在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就早有预料般抽出了探针。
血珠顺着探针滑落下来,被女士轻轻拭去。温祈迷茫地看向她,像是试图从她眼神中寻找出一个答案。
过了很久,温祈张了张口,女士打断了他:“你看见的东西不必告诉我。”
她垂下眼,精致而苍白的面孔像商店柜台里昂贵的瓷娃娃,她说:“这个世界正在消亡,你是最后的希望,不要让我失望,温祈。”
温祈慢慢爬起来,问:“我睡了多久?”
女士睫毛动了动:“三天。”
三天,可以发生很多事了。温祈拖着虚弱的双腿回到自己临时住的地方,想问问情报员有没有收到将军的来信,想问问这些天的基地变成了什么样,想再向野外发一份电报。
出门后,他撞上了一场游行。
游行的人喊着什么,他已无暇去听,许多人撞过他的肩膀,温祈踉跄一下,看见了路边无数瘦削的人影。
直到此刻,他才听清那些零碎的字眼:“凭什么那些权贵龟缩在家里吃满桌的美食,他们却连过期的罐头都要争抢?”
是啊,凭什么?
温祈在心里默默附和,如果是平时,他或许有心情一起凑个热闹,但现在,他只想回家。
又一个人撞在他身上,那人没管他,温祈看见他嘴唇动了动,喊道:“要为自己争取权利,付出代价是必要的,你们这些窝囊的臭虫,活该一辈子缩在没人管的下水道里!柏少将葬身荒野,再无人可以为我们申冤了!”
温祈听见自己的大脑“嗡”的一声,然后随着听力一起再度落入了漫长的空白。
第47章 葬礼
温祈感觉自己出现了短暂的失聪。
不,也不能说是失聪,因为声音在他耳中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隔着许多或纷杂或尖利的噪音,他拼命想听清周围人在喊什么,但无法剥离那些嘈杂。
他上前两步,死死抓住了刚才那人,大声问:“你说什么?”
那人嘴巴开开合合,温祈却无法辨认出哪怕一个字眼。
他又靠近了许多,几乎是逼问的姿态,头发被狂风吹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眼尾鼻尖微红:“请大声一些,我听不见!”
那人低骂着什么,推搡了他一把,可能是被抓的疼,也可能是觉得他疯了,总之力气很大。温祈向后摔了几步,差点被游行的人群碾到,惶惶然再抬头时,那人就找不到了。
他摸索着跟在游行队伍里,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他们举起的木牌。
可木牌太高了,字又太小,温祈没有眼镜,怎么也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他看见路边横陈着许多倾倒的油桶,就打算爬上去,站的高一点仔细看。一模桶边,却被锋利的裂口边缘划伤了手,又糊了铁锈。
这样一来,也分不清手上的究竟是血还是别的什么了。
油桶太不稳定,温祈迈了好几次都跨不上去。就在仿佛尝试的时候,忽然,身后有人一把抱住了他。
他被带下了油桶,站在街边。熟悉的嘈杂再度袭来,这一次,他听清了一个词。
“将军!”
温祈立刻抬起头来,身后的人放开了他,他松了松僵硬的肩背,回过头去。
周铭静静看着他。
几次沟通无果后,面对着温祈茫然的眼神,周铭终于意识到他听不见自己的话,眸中闪过一瞬心痛,抓起温祈的手,擦了擦黏着的铁锈,在他掌中写道: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