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切早就已经被看穿。
陈朝清不是傻子,不会不清楚章俊良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更不允许他打乱他彼时的计划。章俊良,包括永清商会在内,他们的一举一动从来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而陈厌更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南蓁的意图,尽管他想方设法地想留在她身边,但她的心始终不完全在他身上。从侯杰发现她去隔壁市办签证起,他就在等。等这件事会以怎么样的面目摊开在他眼前。
章俊良那顿鸿门宴算是为之后发生的一切拉开了序幕。
反目,遇害,宋明辉刺向他的刀上是陈厌亲手涂上的血。
南蓁初初听到这件事时,后背止不住地发凉,但却没有丝毫意外。
她手上的那两个u盘里躺着的内容,不比这件事的冲击小多少。
章俊良是自杀的。
商会亏空的数字太大,与其牢底坐穿,不如早点解脱。
和他暗地里协助南蓁出国的行为比起来,陈厌对这个结果尤嫌不够。
‘章俊良死之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陈厌。’
林莫在家里说起这件事时的神情,南蓁至今还记得。
凝重的,警惕的,恐惧的,忧心的。
仿佛他是怪物,是猛兽,是幽灵,是一切令人生畏的生物。
那时的陈厌才二十岁。
二十岁。
陈朝清的二十岁甚至不如他这样有手段和魄力。他彼时有多骄傲,后来就有多懊悔。
南蓁在病房里待了没多久,他醒了。
氧气面罩在脸上盖的太久,尽管氧气必须通过这样的方式进入身体,他却仍觉得窒息和烦躁。
他不断地甩头想要把这些恼人的东西从身体上拨去,旁边一只手替他这样做了。
陈朝清睁开眼,浑浊的视线过了半晌才认出床边的人,“..蓁蓁?”
他声音哑的像猫用爪子刮纸板,刺耳得让人忍不住皱眉。
南蓁弯着腰,喉间不觉有些哽咽,“是我,陈伯伯。我是南蓁。”
“蓁蓁。”他又叫了几声她的名字,眼神有些恍惚。
秘书很快叫来医生,鱼贯而入的白大褂围在他床边检查,南蓁被请出了病房。
没过多久,那些医护又都退出来。
他们对秘书摇头,脸色平静而麻木,仿佛这种事经历的太多,悲伤的神经已经被切掉了。
“状况不好,估计难得撑过明天。”
撑不过明天,也就是说今天也许就会……
秘书早知这个结果,没太多意外的表情,率先进去帮老爷子整理了一下。
南蓁被重新请进去的时候,病床被摇起,陈朝清靠在枕头上,上半身是坐姿,眼珠仍然浑浊,却平添了些安宁。他这一生杀伐果断,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难得露出了慈爱。
前后不过十分钟,他看起来比刚醒过来的时候精神很多。
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吧……
“蓁蓁,来,到陈伯伯这来。”
南蓁整理好表情,强作镇定地走过去,勾起唇来,露出一个不算笑的笑,“陈伯伯。”
陈朝清示意秘书先出去,病房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个。
他对南蓁笑,脸部肌肉却有些不听使唤,嘴角诡异地抽搐了一下,“这么晚把你叫来,辛苦了。”
南蓁摇头,“没关系,我早该来拜访的。拖到现在,幸好还来得及。”
她上前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这样陈朝清便不必费力地抬头看她。
她轻声说,“陈伯伯,您……”
迂回的问候在这种时候似乎有些多余,他时间不多了,不如直接点。
“您今天叫我来,是为了陈厌?”
陈朝清面容收敛,沉默良久才说:“是,也不是。”
六年前,也是在病房里。病床上躺着陈厌。
他不肯配合治疗,一定要亲眼看着南蓁走才肯安静。
他太了解,心软的人没办法忘掉这种时刻,他要南蓁永远记得她走的时候他有多痛苦,就仿佛这痛苦是她亲手加注在他身上的。她会不断内疚,惭愧,想念,惦记。
尽管陈朝清彼时认为陈厌自伤的做法过于孩子气,但他狠得下这个心的决断更让他满意。
这说明他陈朝清的儿子,并不是泛泛之辈。
他没有看错。
为了成全他迂回的心思,他代替陈厌站到南蓁面前,严厉的像一位慈父。
南蓁面色惨白地看着他,祈求让她再见陈厌一面。
他那时怎么说的?
没有见面的必要,从你决定利用他的那一刻起,你们就注定没有可能。……
注定啊。
再想起自己当时说过的话,陈朝清不由自嘲,“看来我们都被陈厌骗过去了,不是吗?”
南蓁一顿。
他突然问,“你们在一起了。”
南蓁又是一愣。
他们父子的掌控欲一脉相承,陈朝清远在b市,即便已在弥留之际,他对陈厌的一举一动仍然了若指掌。
她有点了解为什么陈厌会派人跟着她了。
她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其实认不认都无所谓,陈朝清今天找她来也不是说这个。
他从枕头下拿出两份协议,一份递给南蓁,“我活不久了,这算是我给你的一点补偿。”
南蓁接过,翻开一页,入目的股权让渡协议瞬间让她变了神色,她拧眉,抬眼看向陈朝清,讶然的神色一点点消退。她将手中的文件合上,还回去,“陈伯伯说笑了,你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何来补偿一说?这个东西,我不能收。”
她的意有所指,陈朝清明白。
他抬手,轻而有力地挡在面前,“听我说完。”
“振国,也就是你的父亲,他当年出事,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也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他在我们中间,一直是最温和、最良善的那一个。可人不是机器,有些念头也会出错。他真的很爱你,不舍得看你伤心难过。他知道你很聪明,也很爱他,猜测你不会任由事情那样草草了结。仿佛是有预感,他车祸的前几天,分别给我和你章伯伯交代过,无论如何,都不对你说出任何实情。
“或许你并不在意你的父亲究竟都做过些什么,但你的父亲,他在意。他希望自己在你这里永远是那个爱你疼你的父亲,而不是一个失败者。蓁蓁,你要体谅你的父亲。”
夜很静,静得病房里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被听见。
人之将死,陈朝清深深地叹息,悲哀和释然都在这长长的出气里,渲染着周围都变得潮湿。
无论过去过久,南振国的意外离世是南蓁心里永远的痛。被突然提起,她怔然地红了眼眶,却没有让泪流下来。
陈厌说她的情绪都摆在脸上,她猜她现在的脸色一定是苍白的,她竭力想让自己保持冷静,却还是在陈朝清逐渐灰败的脸上看见了惭愧。
“我这一生做了许许多多事,错事很多,有些事当时看起来是对的,后来也变成错。可唯独这一件,我以为我做对了。我想你章伯伯也是这样想。可是蓁蓁,我们是你父亲的挚友,我们坚守了对他的承诺,却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这一点,陈伯伯要对你说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