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两个人彼此欣赏一见如故,可能只需要一眼,可能只需要从旁人口中听到的一件事例,一个传闻,而相互间的信任培养,却需要着漫长的相处时间,乃至毫无保留地交付自身的勇气。
  他和黎筝之间,似乎还未达到这个标准。
  张良凝视着火光下少年精致的面孔,心底强烈的想要帮助的欲望,如同春天吸收了雨水后疯长的树枝,每一根都朝着黎筝所在的方向拼命伸展,可理智却在阻挠他的接近,分寸感让他向黎筝伸出的手指一点点收回。
  心头带着无限的遗憾与失落,张良垂了垂眼,抿唇告诉自己,帮助少年的机会,在未来还有的是。
  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交错,神情凝眉苦思的凝眉苦思,心中哀悼无法帮助对方的闭目哀悼。
  可就在时间点滴过去的时候,一只手横跨了张良在心中给自己建立的重重阻碍,一把抓住了他犹未全然缩回的掌心。
  “子房,”抬首,是少年目光恳切的漂亮眼睛,里头澄明清澈,除了信任,再看不见别的东西,“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少年要拜托他什么事,不言而喻。
  她心头堆压着的重负和艰辛,难以言说的需要站在同一立场才能感同身受的东西,终于都要破开一个口子,对他有所展露了吗?
  青年的心忽然急促地跳跃起来,那些不期而遇的惊喜和信赖全从少年的视线和抓住他的手掌中传递了过来:“当然,当然!赵黎大人请说。”
  他忍不住地用了用力,反手握住了黎筝,回视少年的目光里,尽是认真与期待。
  黎筝目光微闪。
  面前之人是享誉千古美名的“世间第一谋圣”,有他帮忙排查宵小,那些躲藏在黑暗中施展诡计的奸人,应当是避无可避,藏无可藏了。
  只是这里头有一点——
  扯了扯沾染药香的衣裳,黎筝缓步从帐篷中走出。
  她跟张良一并用了些粗陋的干粮,名为锅盔,杏黄色呈扁圆形,吃着稍显干巴,放得久了,咀嚼时也有些废腮帮子,但简朴的食物无法阻挡她们铲除朝堂奸佞的心,有来有回的计划与商量在用食、补充体力下进展迅速。
  张良不愧是古往今来运筹帷幄的第一人,黎筝很难在商议对策时遇到如此合胃口、跟得上思路,还时不时作出建设性意见的人。
  惺惺相惜地于计划书前再次交握,他们二人彼此约定分头行动,于秦赵两国战场碰头。
  “子房才与赵黎大人相见,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离了。”
  黎筝攥紧了青年的手,脸上同样有着不舍:“分离是短暂的,相信我们很快就能重新汇面。”
  要寻找出传播黎筝神仙下凡之言,欲图暗害她的豪门旺族,身在战场的黎筝自己办不到,前往咸阳大本营的张良却可以。
  手上拿着黎筝给的几封亲笔书信,大多数人都会向青年敞开大门。
  “等到调查出真相,我们就能再见了!”
  一番依依惜别,执手相望,黎筝脑海中飘过某个玄衣少年的身影,心中升起一抹古怪的情绪,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天幕暗沉,像是青年临走,骑在马匹上回望她是漆黑的双瞳。
  她和张良都知道,身在朝堂和身在战场是不一样的,况且她本身就位高权重,如今来了战场,更是有指染军权之嫌。
  倘若嬴政怀疑····
  不,便是他不怀疑,有这流转六国的神仙之名一传,待到黎筝领兵征战之时,只要有人站出来说“赵万扈是神仙,君上是君王,究竟是神仙大还是君王大”,一柄利箭便会从咸阳射出,直穿身在战场上的黎筝的背心。
  那时,就算黎筝有通天本领,原先跟嬴政的关系又是何等和谐,都难有回天之术了。
  扶苏····
  如果事情变成那样,也不知少年会不会在嬴政面前为她说上两句情面话。
  黎筝摇摇头,抬步继续向前。
  还是寄望于张良吧,如今,她可是把身家性命都交托于他了。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为她前往咸阳的青年,可是千古第一谋圣呢。
  想到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黎筝心中的烦躁就稍稍减轻,又慢慢平复。
  “知道吗?盗倜!盗倜也抵达我们军营了!”
  周边的将士们行径黎筝的身侧,围簇着朝一个帐篷边涌去。
  盗倜?
  黎筝差点都快忘了这个与她比试的信使了。
  今日是比赛开始后的第五天,在对方的手中,并没有同她一样的小地图,并没有脚程快续航长的千里马,还必须跑到驿站更换马匹。
  盗倜,居然也在第五天的时候抵达军营了吗?
  黎筝有些微的惊讶。
  毕竟系统给出的最快抵达时间,也要六到七天。
  在此基础上提前了两天,完全可以说是人类的极限了。
  “走走走,快去看看盗倜,他向来是常胜冠军,这次输了也不知···”
  “行了行了,都回去,看什么看,我刚从军营门口换岗下来,才看见盗倜没一会儿,他是往死里赶才在今天天黑前赶到的,人累得都快昏过去了,现在正找休息用的空帐篷呢!”
  “可是,我还想找他帮我顺路送封信到家里——”
  “人家明天才走,你明天找他就好。”
  黎筝耳朵轻动,目光若有所思。
  盗倜确实是个人才,在传信方面除了她这个挂逼之外,估计是举世当之无愧的第一。
  如果能拜托他一件事的话——
  第144章
  高堂大殿里, 手持圭臬的大臣们安静的低垂着头颅,视线虚虚地盯着一处,看似发呆, 心神却半点没有涣散,他们一双双耳朵高高地竖起,等待着上首玄衣纁裳的君王发号施令。
  “哗啦”,卷曲的指节翻过有些褶皱的纸张, 行迹潦草的文字烦躁地爬过嬴政的神经, 阵阵的厌恶与愤怒之感油然而生。
  这是男人第二次阅读这份“奏折”,洋洋洒洒的文章里没有出现什么高深的典故,没有使用什么诘屈聱牙的词汇, 全都是秦国人熟悉的日常用语,然而排列组合成了现下所见的模样,却是字字句句的居心叵测,暗藏杀机, 叫看的人暗自心惊。
  得是怀揣着多大的恶意,才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来?
  得是出于何等巨大的利益的蛊惑,才能从中诞生出此等可怖的杀意?
  嬴政面色沉沉,像是锅炉的底部一样黝黑。
  “啪”的一声,他将手中的奏折重重摔飞到地上。
  称不上惊天动地的响声, 却让整个凌霄宝殿都为之震动了三下。
  最前排低头含肩的臣子,被吓得整个身子都在抖。
  嬴政不怒自威的眼睛淡淡掠过那害怕地想要退后的臣子,听不出情绪波动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谁将这东西混在奏折里呈上来的,自己出来!”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在律法森严的秦国就更是如此。
  身材微胖,肚子微隆的臣子头垂得更低了, 他小心地斜侧着眼睛,动作不引人注意的往地上被砸得摊开的纸张上看去,隐约看到几个小字“万扈黎坚持去往前线,恐有贪图军权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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