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无猜的名字叫二孩,是母亲取的,她仿佛要用这个名字证明,她是没有问题的,眼前的这个孩子是她两个孩子合二为一了而已,她要用双倍的爱去对待它。孩子智力也正常,只是脖子上多出个无法切掉的头,那头似乎还有意识,却不是真正有意识,外国有一些连体婴的事情,两个头都是正常人,于是她保留着这颗头,指望哪一天他能成长起来。
无猜——此时只能叫二孩,二孩的奶奶听见她吃泥巴的事情,勃然大怒,把小孩们训斥了,又扇她巴掌,举着小布丁的袋子一遍遍地问:还吃不吃了?啊?还吃不吃了?
小孩却不辩解,默默地受着这委屈,最后母亲跑过来,婆媳又大吵一架。
有时她是个过路人,被路过的这两颗头吓一跳。
每当小孩惹动别人的眼神,小孩就成了婆媳打架的工具,奶奶打她,妈妈无条件护着她,哪怕有时候她故意做一些怪物该干的坏事,妈妈也护着她,但奶奶却看出她的恶意,说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东西,上辈子一定杀人放火了才有此报应——
谢水流在不同人身上跳了几次,终于又跳到了父亲身上,面前是民政局的大门。
前妻嘴唇紧抿,他说:“你没有给我家留后,我对你也算仁至义尽,我给你租了房子,每个月我出一半房租,别的,我也没有给你的了,给这小孩治病就花了不少钱……你也清楚。”
女人手里还牵着那个怪物。
为了遮掩那颗头,从小就穿带兜帽的衣服,兜帽鼓起来,遮住脖子上的异样,不知道在自欺欺人什么?他看也没有多看一眼,扭过头,只觉得小孩的眼神阴冷,那果然是个坏胚子。
然后,她跳到了母亲身上,她打零工,很快,前夫已经不再寄钱过来了,承诺是狗屁,前夫重组家庭,而她搬到了更小的房子,和女儿睡在同一张床上,月子里落下的病痛,长期体力劳作的痛苦让她睡得很不踏实。
久违的,她躺下之后,谢水流的意识醒过来,命运却没把她匆匆抓去另一个躯体中,她记得自己是观光客,来观光别人的生命,这里是无猜的日子,一点一滴地煎熬着,而自己身在其中,切身体会到每个人的个性,不是所有人都像李姐那样潇洒恣意,做自己的主人,常说性格决定命运——即便作为局外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对他人指指点点,太过傲慢,身处其中无法做什么时,只觉得悲哀。
只有小孩是无辜的,二孩并不能选择。
她想去看看无猜,无猜现在和她初遇时的样子已经差不多大了。
若二孩活着,差不多比她还大呢!但二孩永远停在小孩子的样子了。
她能活到如今,是因为她很幸运。她母亲不要她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是外婆搂着她,坚定地护着她,就像二孩的妈妈护着二孩一样,辛辛苦苦地过着日子。
哪怕舅舅伸手打了外婆气得跳脚,外婆也没有松嘴给他一分钱,而是把小孩子谢水流拉去,偷偷地,一笔一划地给她说存折的密码——临到死了,坦白自己的罪,因为她恨自己的丈夫,而女儿长得太像丈夫了,所以她其实恨自己的女儿,恨谢水流的妈妈,才把孩子养成这种性格,间接导致了谢水流被抛弃——一个老人,低声下气地央求自己那还是小孩的外孙女给她想办法,死后一定一定不要和那个男的埋在一起,仿佛是求宽恕。谢水流不怪她,但谢水流没能做到。
她的幸运还在于她的邻居是闵瑜一家,闵瑜跟着爸爸生活,她爸爸也是个坏东西,外婆去世后,她还有闵瑜可以互相依靠……正因为闵瑜是她的家人,她总也说不出那有点羞耻的念头,只是一切都完了。
一切都完了,再来取鬼信物的意义不过是最后让无猜再受这样的惩罚——另有无辜的人被杀死了,所以受罚,但她只想叹息,如果一切能有个结束就好了,不要再重复苦难,只是世事似乎总也说不出个为什么,已有的事,后必再有。
她忽然又一跳,手里捧着一篮子鸡蛋,是个陌生的男人,个子不高。眼前的女人一打门帘,看见他,羞涩地笑了:“又提来这些,我也用不着。”
是二孩的妈妈。
这个男人在追求二孩的妈妈,他是开杂货店的,家里还有个身体不太好的小女孩,倒是没有什么大病,就是不太爱吃饭,细细弱弱的,像小时候的谢水流。
他来接她回家,商量起了未来的事情:“二孩和我家的芳芳做个伴,省得她一个人闷在家里,我也不会和她沟通,嘴笨不知道怎么说……小孩跟小孩说,有共同语言,说不定就能出来一块儿玩。”
女人含着笑:“你也知道二孩的情况……”
男人就不说话了,好一会儿接着刚刚的话头说:“能不能不治?我不是不关心二孩,但她看着也正常,能吃能跳的,说不定她天生就这样,不用治也——”
其实他的“天生”两个字说完,女人就扭头走了,不再听接下来的部分,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也有点懊恼,二孩不就是多了个头,细想身体素质可比他家芳芳好多了,怎么就落得必须去医院的地步了?
一转脸,看见了当事小孩,手里攥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玻璃球蹲在地上玩,没人和她玩,也不知道规则,只学着把弹珠弹来弹去。
他想和她聊聊,正好,她也想和这个人聊聊。二孩抬手招呼他,视角一低,手里头就多了个玻璃球。
“跟我玩一把,你要是赢了我,我就实现你一个愿望。”二孩的眼睛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说出来的话也煞有介事像个神秘的大人,他说:“我不用你给我实现愿望,小孩子家家的,你知道我什么愿望?”
“我知道。”二孩似乎看透了他心里怎么想,从兜里掏出另一颗布满凹痕,沾满灰尘已经擦不干净的玻璃球递过来,给他介绍了自己的规则,就是比谁先把球弹进洞里。
玩玻璃球,他的经验比她丰富多了,没几回合就赢了,二孩愿赌服输,站起来说:“我知道你的愿望,你想跟我妈结婚,我给你实现,过几天,你们担心的事情,就再也不会有了!”
二孩微笑着,他无奈,当做是孩子的戏言,答应着好好好,上前整理了一下她乱糟糟的衣服,白秋衣,灰帽衫,往下看:“你妈给你做的鞋子啊?真好看。”
女孩踢踢踏踏地给他展示了下那双鞋子,一转身就跑没影儿了。
谢水流忽然感觉视角逼仄,非常难受,喘不过气——但这具身体似乎非常适应这种扭曲的样子,看着地面,弯着腰,摸索到新手机,发送了一条短信。四周也破破烂烂,却收拾得非常整齐,墙上摆着每个人都面孔模糊的全家福,弓着腰的自己像个怪物。
她对着镜子看看自己,谢水流知道,故事快要结束了。
第44章 气球城堡法则17
废弃的气球城堡入口处已经拉好了警戒线,其实要拆掉也是很快的事,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拖着,就像修不完的下水道,修到一半就搁置的路面,砍了一半的行道树,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样有责任心,负责到底!
哼哼。
她哼着歌,她虽然先天残疾,却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父母去世之后,她也没有靠姐姐帮衬,总能自己找到工作,这副躯体落在别人头上,哭天喊地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