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先云眉眼含笑,连连颔首:“不错不错,本王记得此事。这次,聂侍卫当真救了我命……”招手唤来侍从,取来严严实实的一包递还给了觉枫。
  又笑吟吟说道:“聂侍卫这次着实立了大功一件,不过看你似是有急事。星夜兼程……这样,这次本王送你一匹快马,其他的只要聂大人提得出,本王都将给你送到雍国。”说着便要吩咐侍从。
  觉枫接过包裹,听话听音,说起回雍,这四王爷似乎比自己还要着急……他嗫嚅了半晌,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四王爷慷慨,聂某还有些话要说与摄政王。”
  先云垂了垂眸,轻哼了声,点头认了,做了个悉听尊便的手势。
  盛镜尘闻听了两人之言,捉住觉枫腕子再确认道:“你不走了?”
  觉枫点了头。
  镜尘满意地咧了咧唇角:“我安排妥此处,便去长威寻你。”
  *
  觉枫回了长威客栈,里外换洗了一番,月白长衫未曾系带,周身勇武意气消散,玉面翩翩,气定若竹,远远看着倒似是话本里柔情缱绻的少年郎。
  “啪啪”两声,门扉乍响。
  门并未关,镜尘轻轻推了开来。
  镜尘亦换了件螺青色便装,如将诸峰葱茏莹秀之色拢在身上,衬得人更加卓尔不群。他手中提了两壶水酒,轻摆在一旁,自己正坐在了觉枫对面。
  觉枫始终沉着眉,匀了匀气息,发问:“王爷可有治河之法?”
  镜尘为两人满了酒,不疾不徐说道:“现在用的是沉笼之法。”
  “需要多少个沉笼?”
  “二十八个。”镜尘并没打算隐瞒,据实相告。
  觉枫为之一凛,眸子大大睁了半晌,“嚣营诸多好手在侧,但是这头一个沉笼便要取这么多人性命,如何使得?”
  觉枫稍稍摇了摇头,双目默默望着盛镜尘,祈求道:“请王爷答应一件事,若治好沛河,即便奕国如日中天,也不会攻占雍国一寸山河。”
  “这……”盛镜尘沉吟不语。
  他并非全然不可答应,可他不懂觉枫之意,又想他绝非意气用事的浅薄之徒。便举起左掌郑重道:“我,盛镜尘起誓,若治好沛河,即便奕国国力鼎盛,亦不会占雍国一草一木。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觉枫方才担忧烟消云散,长吐了口气。他将半截枯枝抻到盛镜尘眼前。
  镜尘接过看了半晌,并未看出有何异常。
  “这节枯木乃是当年下山时,师父赠我的送别之礼。”觉枫释道。
  “那你这师父不算大方。”镜尘打趣道。
  觉枫将枯木转了两圈,小心摩挲了几下,摇了摇头道:“你错了,我师父是天底下最大方的师父。”
  他见镜尘不解,复又答道:“当日,师父赠了此物,只是嘱托,万勿失落了。”
  念及此处,师父须髯如墨,和蔼音容笑貌浮现眼前:“觉枫,你可失意啊?其他弟子皆是神兵利器,到了你这里仅是一截枯木。”
  觉枫虔诚答道:“师父授业之恩,还未报还,觉枫不敢做其他之念。”
  这老者满意地笑了笑:“师父并非悭吝,只是这节枯木关系重大,以善念养之,便可善用。以恶念滋之,则以恶为。为师一直在为其寻一主人。细细观你这许多年,能滋养此木的唯你。”
  一幕幕似在眼前,觉枫又说道:“当时懵懵懂懂,接了师父之礼。可始终不知此木用处,这些年即便最为困厄之时,亦会将此木戴在身旁。
  多年以来遍寻古籍,曾在一本破败不堪的古书之上看过,此木乃名“龙髓木”,外形枯槁,见癸水生发。无论外形如何干枯,木心之中常保鲜活。”
  他抿了抿唇,将这枯木放于桌上碗莲之中。
  枯木遇水,如获了新生。不消半刻,木心枝枝蔓蔓生出许多绿芽来,枯木两段生出密密麻麻细过发丝的须子来。
  盛镜尘不可置信看着眼前,凌厉双目,急促问道:“这、这是龙髓木?”
  “王爷认得此木。”
  镜尘点头称是,他不仅认得,苦寻多年,紫宸阁最顶层供奉之位便是留给这“龙髓木”的。
  三年前,沛水再生波澜。众工便猜度是“龙髓木”为人毁了。不想今日见了一株。
  盛镜尘心海生波,注注盯着觉枫,眸光逡巡了多时,温声问道:“你愿意拿此物为我奕国所用?”
  镜尘又蹙了蹙眉头,眼皮抖了抖,试探问:“竟不求他报?”
  觉枫坦然一笑,“王爷此话差了,若能治了沛水,奕国再无流民。觉枫亦算功德一件。”
  “王爷愿意对天蒙誓,觉枫心安了三分。若是有朝一日,奕国强盛,王爷心随意变,觉枫也只有兵戈相对,以身许国。”
  冷杉清冽之味萦绕在镜尘身侧,闻起来竟有了甘甜之气,却无端端的惑人心神。
  镜尘呢喃道:“聂觉枫,你到底让我怎么办。”
  世间珍宝无数,眼前就有这顶顶好的一个……
  自己乃凡夫俗子,早生了贪痴之心,想要占为己有。
  觉枫咽了口气,又想起一事,从怀中掏出玉佩,呈与镜尘。
  “冉妃娘娘错爱,赠了此玉佩与我。可我纳了此物不甚妥当,摄政王收下,今后赠与王妃吧。”
  镜尘顾不上再与他争执,仍是柔声说道:
  “既然母妃送你,自然有母妃得用意。这并非我的物件,也不好收下。此去一别,此生不复相见。留着做个念想吧。”镜尘说罢,又掏出一纸文书,“此去通行御令,过路皆不会为难你。”
  第32章 枯木逢春
  觉枫接过御令,妥帖放入怀中,瞧了眼桌上的酒杯,重重端了起来,端到唇边,咧了咧唇角:“王爷的毒可有法子解了?”
  镜尘亦饮了杯,不动声色说道:“这个本王自有法子好好护住性命。本王说过的话皆作数,聂大人可以放心。”
  烈酒呛入口中格外辛辣。
  盛镜尘眼圈烧得通红,他曾饮烈酒无数,既无醉意亦无辛辣之感,想来便是“素昧”之效。如今这般,酸辣苦甜,事事有感,离愁别绪,寸寸入心,醉里生、梦里死的欢愉和痛楚,却让他觉得痛快……
  觉枫望着他深眸中辗转情绪,又端起杯,好似恭祝他尽享山河的贺词已经说尽了,他嚅了嚅唇:“早上清粥其实不必放辣子和盐巴。”
  清清淡淡一句,不知怎的,两人眸光微触之机从对方眸中寻到一丝笑意,同时戳住了两人笑穴。觉枫开始还咬着唇,将笑意闷着,可后来……竟身上脱了力撑着桌,笑得胸怀起伏,肩膀亦不由地抖起来。
  觉枫笑得面色潮红,眼眸泛光,周身泛起的冷杉气息,浓得化不开。待稍喘足了气,看分明,盛镜尘已近在眼前。眸光不移盯着,近得几乎看得到他眸子震颤,鼻翼翕动,数得清他脉搏狂跳的心音……
  盛镜尘双臂从觉枫手腕抚上,不疾不徐沿着手肘游走,顺理成章环上了他柔韧腰腹,向怀中带了带,微微侧头便要触上觉枫唇角的地方停了下来,胸怀起伏,颤声问:“你心中是有我的,对吗……”
  没等觉枫回复,唇已被堵上。只感觉那唇柔软异常,那眸子半张半合,混沌中透着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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