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憎恨和窝囊搅在一处,一石击起千层浪,心口有隐隐钝痛袭来,由浅入深,由轻至重。
  身上有些不对劲。
  此刻唐薏往碳笼中夹了一块松碳又丢了几个开了口的栗子进去,手撑着下巴拿着铁钩胡乱在碳笼中比划着玩。
  见无外人,樱桃举了一盘子点心放在唐薏身旁,忍不住嘟囔:“夫人是什么意思,带着姚家姑娘跑过来耀武扬威的。当初是谁弃了他家小公爷就走了,又是谁被推到这火坑里,她倒好、、、、、、”
  言外之意江夫人忘恩负义。
  “她对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才懒得理她,”唐薏身子微微挺起来,细细回忆姚嘉念的容貌,忍不住赞叹,“不过话说回来,姚家姑娘比我想的还要漂亮,你瞧没瞧见她头上的那一支牡丹样的金钗,不知那一支要多少银子,应是比我手上这只金镯子还贵。”
  将袖下的金镯子晃出来,思量对比,觉的还是窄了些。
  “姑娘性子真好,你可别忘了,她原本可是小公爷的未婚妻。你都嫁进来了,她又在小公爷面前哭那一场,当不当正不正的。”
  “我倒觉着她和江观云还真般配。”
  “姑娘就半分不生气?”
  “我生哪门子气?”唐薏不解,“本来该嫁给江观云的就是她啊,你没听人说吗,两个人几年前就定过亲了,分明是一对有情人,哪轮得到我生气。”
  这也是为何今日江夫人下了她那么大的脸她却半点儿反应也没有的缘故。
  不在意便没怒气。
  栗子香隐隐散出,同唐薏的话一齐飘到江观云那里,那人的心又凉了一截。只能用意念抵着身上的不适,又得自行抚疗唐薏方才那些话给带来的创伤。
  “是啊,她有什么好在意的,对她而言,我本就与草木无异、、、、、、”那人暗自嘲弄自己的妄想,但仍是想为自己辩驳一句。
  他与姚嘉念定过亲是不假,可他从未对她生过男女之情。
  这些话,唐薏是注定听不到的。
  许是心里怨念太重,竟觉着喉底一阵腥咸,耳内似有浪波涌动,有暖流在他耳鼻喉处游走,连那主仆二人的对话也飘忽起来,听不真切。
  他只觉着身似有烈火灼烧,完全失去意识前,似听到唐薏慌乱的在耳畔唤他的名字。
  第十五章 她是在把自己往外推?
  原本清白的银针针尖儿于烛火的明光之下逐渐变黑,刘丰年一双清澈的眼珠子向中间聚集成了斗鸡眼,银针于他手中转了一圈,他足盯了半盏茶的工夫。
  “怎么样?”唐薏见他面容有些凝重,迫不及待在他身后拿指尖儿戳了戳他手肘,不难听出唐薏的声线已经开始发抖,她别过脸去瞧榻上那人脸上此刻没全部拭净的血污心惊内跳。
  “他脑子里好像是有淤血......”刘丰年语气飘忽不定。
  “他不会死了吧!”唐薏朝兄长身后凑凑,指头紧拉扯他袖子几下,“他现在这模样好吓人!”
  就似鬼一样。
  方才还在烤栗子,冷不防朝榻前瞥了一眼,正见着几道黑红的血河自江观云的耳鼻眼目中顺流下来。‘七窍流血’她从前只在话本子里见过描述,却未亲眼见过,这一场使她七魂被夺了六魄,脑子里一下子没了主意,只记得刘丰年的叮嘱,万一出了事一定先去寻他过来。
  取了白帕拭去针尖上发黑的血迹,对比此刻六神无主的妹子他还算冷静,“应该没什么事儿......”
  掰手指头略算,“已经过了七天了,今天算是第八天了......若是按我先师的方子所言,那就是有淤血堵了脑子,可怪就怪在诊脉的时候根本察觉不出来。”
  转身回到榻前,探手试了江观云的脉倒是平稳,“解药既吃了,就死不了的,从明天开始我给他施针试试。”
  “施针就能醒过来吗?”唐薏难得天真一次,仍是紧贴在兄长身侧不敢朝前迈过一步,甚至也不敢再瞧江观云面容。
  惹得刘丰年发笑,“你当你哥是神仙,我要是有那本事何必还在旁人手底下学医,我都发了我!”
  他站起身,将卷起的袖口放松下来,轻声细语道:“把他脸上的血洗干净就成,剩下的得看他的命了。”
  直到樱桃将刘丰年自角门送走,唐薏还踌躇着不敢上前,先前江观云眼中流血泪的样子是向人索命的恶鬼一般,樱桃擦了好久才将血止住。这会儿她隔着珠帘,惊魂稍定,可看榻里那人的目光仍畏畏缩缩。
  双手手指绞了半晌,上身扭捏,单足朝外叩了几轮,似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最后还是掀了珠帘近前,将软帕按到水盆中浸湿又拧干。
  珠帘响动时江观云便恢复了意识,烛光映下,在眼皮底下竟望到一片血色。
  他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亦不晓得自己沉睡了多久,只记得失云意识前如坠大海,耳畔听到的全是水波之音,身上紧绷的难受,一如万蚁噬心,好在这会儿那种感觉已经消弥七八。
  面上有熟悉且舒适的力道传来,袖间的香气如借风升浮而起的透绣披帛,荡于面前引着他循原路重返人间。
  此刻她正举着帕子将他耳窝处的浮血擦掉。
  眼前人眼睫处也沤着几许红意,明明应是明眸皓齿的长相,因得那抹突来的红意添了几分妖艳。
  本是洁白的软帕握在手里似晕染了胭脂,那人的面目回归如常。
  与先前一般将指尖儿贴在他人中下,温热气息与她手指绞在一处,即便如此仍不放心,干脆身子朝前挪了挪,头下沉便侧贴到他心口去。
  单薄瘦削的身子隔着浅单的面料,强有力的心脏跳动声明晰。
  乍有重力在胸,江观云尚隐痛的心口一点点舒展起来,唐薏脸颊柔软,二人的肤肌现下仅以一层薄如蝉翼的寝衣相隔。
  若是从前江观云巴不得就此死了,可现下,他神智稍微清明些后,脑子里唯有庆幸他还活着,至少还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这种情愫热烈又凄苦,无人知他多想抬起手来,轻抚她发顶,哪怕只一下。
  意念强大无边,却仍控不起自己的手。
  “你可千万别死啊......”自他身前撑起身子,一想到自己先前见了血便狼狈逃窜的德性唐薏便觉着自己很惭愧,明明主意是她拿的,药是她喂的,可真出了效果却还让兄长与樱桃挡在前面。
  常以正义侠女之称自居的人头回觉着自己配不得这个称号。
  垂丧至低谷。
  这一夜她也不晓得自己究竟起夜几回,每每自梦中惊醒去探身旁人的鼻息,然后又迷迷糊糊睡去,反来复去几次之后,终于天将明时沉沉昏眠。
  自也错过了深夜某刻江观云突然抽动了一下的指尖儿,那瞬太快,若流星划过泼墨似的夜。
  似若平静,微不足道,于江观云来却是天塌地陷。
  *
  江夫人多虑,姚嘉念所言果真不是客套话,次日才过巳时便来江府请安,后便得了江夫人的亲命可随时出入筠松居,从始至终未与唐薏商量过一句,拿她作了池中水云中雾。
  这一着在旁人看来无疑是在将唐薏架在火上烤,唐薏虽是江氏名正言顺的新夫人,可姚嘉念与之相比份量并不弱,放在一起衬显姚氏女更有资格做这筠松居的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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