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沈嘉禾抬眸朝里望了眼,没急着进去:“如何?”
  大夫不敢瞒着,叹息道:“先生身有沉疴,这几日太过辛劳,又受了凉,这才有些遭不住,我已替先生施过针,待日后好生将养会好的。”
  “需要养多久?”沈嘉禾追着问,“半月够不够?”
  大夫犹豫:“这……”
  沈嘉禾心下了然,沉着脸拂袖入内。
  半月不够,那他还怎么赶得及会试!
  有些事不必多问,沈嘉禾也猜得到这三日他怕是夜夜不得好眠,三万人的生计,府衙钱库,粮食汇总,余粮分配,一笔笔数目都要实算才能做出最终安排。
  他在马车上轻描淡写说的那些算计,实则都是他日夜熬出来的结果。
  “祝云意!”沈嘉禾绕过墨云屏风,内室漂浮着苦涩药味,榻上的书生闻言睁眼朝她看来。一双墨色华眸里沉染了笑意,沈嘉禾莫名一噎,跃至唇齿那些指责的话悄然散去,她的语气终是软了些,“我入城是为救人,不是让你死在这里。”
  “嗯。”他压下喉间咳意,哑声道,“我不死,郡主。”
  沈嘉禾的指尖轻颤,本想告诫他不许再这样唤她,可话卷至舌尖,又看着眼前这人病骨支离的虚弱模样,她到底没说出口。
  陆敬祯侧身半撑着坐起来,还是那句话:“不要心软,别让他们吃饱。”
  “躺着。”沈嘉禾伸手欲将人按回床上,“你到底想做什么?”
  陆敬祯本就身上无力,重新跌回床榻,拧眉缓了片刻才看向沈嘉禾:“将军入城暂代府尹接管凉州,此间事了,陛下论功行赏,将军当是首功。但将军……不缺这个功劳,也不该拿。”
  沈嘉禾睨着面前清弱书生,他说的慢,她抿唇耐心听着没打断他。
  “昔年老王爷去后,先世子为何没有平袭承爵,如今夫人和小世子为何要从豫北搬至郢京,旁人不懂其中深意,将军该是明白。”
  沈嘉禾的呼吸微敛,目光深邃几分。
  “天子忌惮沈家军功,必然不愿再见将军收拢民心。”
  他竟敢把话说得这样明白!
  “祝云意……”沈嘉禾近前一步,握住他的衣襟将人半提起来,“你想找死吗?”
  他似并不在意,也没打算住口:“将军不但要当这个坏人,待赈灾辎重一到,你还得亲手将这功劳送出去。”
  沈嘉禾垂下眼睑,微压着杀气。
  这样一个连气都喘不匀,说话都费劲的人,竟把豫北侯府过去八年的处境看得明明白白。
  他知她入城的目的,替她谋划,帮她救人,甚至连如何全身而退都为她想好了……
  而就在刚才一刹那,她竟动了杀他的念头。
  明明一夜春宵后,她都没想过要杀他。
  这人太聪明了,倘若哪天他一朝入仕,投向陆敬祯的阵营……
  “今年春闱我怕是赶不及了。”陆敬祯无视她眼中杀意,清弱笑了笑,“将军要把我留在凉州吗?”
  沈嘉禾的指关略紧,他这是在提醒她?
  错过今年,便需再等三年,似乎的确没必要带他同行回京。
  要把他留在这里吗?
  腕口便被一抹凉意缠住。
  沈嘉禾低头便见书生消瘦的手捉住她的手腕,她下意识想甩开他的手,却见他敛了笑意,眼底浮一抹担忧。
  “之前看将军背上有伤。”他借力撑坐起,从枕下摸出一盒药膏,“先上药吧。”
  沈嘉禾没应,睨住他:“十年寒窗,一朝错过便要再等三年,谁也不知三年后会发生什么。你不觉得可惜?”
  “道法自然,随缘自在,也没什么可惜的。”
  当然不可惜啊,毕竟他不能真用祝云意这个名字去参加春闱,不然到时候沈嘉禾一查就知道他的身份有假。
  陆敬祯徐徐拧开膏药盒,草药清香悠然融合在空气中,葱白指尖蘸了抹翠色,他若无其事一笑:“我是将军的人,将军到底在疑我什么?”
  第11章 少年祝忱
  “我是将军的人,将军到底在疑我什么?”
  书生的声音不大,轻弱却清晰。
  那一夜之后,他从未特意提及过,沈嘉禾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但偏偏听他一说,她的心头莫名漏跳两下。
  沈嘉禾很快将骤然起的念头压下:“我自己来。”
  她伸手去接药膏,他略避了避。
  “那伤处你怕是不方便。”陆敬祯的指腹打磨着药膏盒子,喉间突然有点生涩,“叫旁人怕是更不方便。”
  从前在边关身边还有青梧,如今在这凉州城还真是找谁都不太方便。
  她同徐成安男女有别,也不能叫外人知晓她的身份。
  好像也只有这人,与她有过鱼水之欢,不必拘泥什么礼节。
  先前急着赶回来,沈嘉禾倒也没觉得什么,如今静下来,身上几处伤的痛感宛若在瞬间迸发,疼得她皱了皱眉。
  在边关待这许多年,沈嘉禾倒也不觉得为难。
  她应声背过身,从容解下铠甲:“都是皮外伤,没什么要紧。”
  外衣褪去,殷红渗透轻薄中衣,伤口半结痂,中衣和伤口粘连在了一起。
  陆敬祯只一眼便心疼得喉咙发紧,刚想提醒她脱的时候当心些,便见沈嘉禾直接撕开伤口粘连处。
  “你做什么?”
  疼痛令沈嘉禾后背猛地一阵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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