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他走过去的脚步很轻,也不知兰延青有没有听见,屋内的灯火很是昏暗,竟连那人的影子都照不到。
  萧河立于门下,他很想看一眼兰延青,哪怕只是一片影子也行。
  但兰延青不曾给他这个机会。
  “我以为你已经睡下了。”
  萧河的声音很轻,竟和高询一样怕吓到兰延青般。
  “你们说话声那么大,我怎么睡?”
  萧河沉默,兰延青又问:
  “不进来吗?”
  萧河这才缓了缓,推开了门。
  即便在进去之前,他已然早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他真真切切的看见眼前的兰延青时,仍旧难以置相信自己的眼睛。
  暖阁里燃了一小盆快要熄灭的银碳,在这样将冷未寒的深秋里,兰延青半坐在床上,只披一件素白的袍子,半敞着衣襟。
  过分苍白的皮肤,以及赢弱的皮相之下是根根分明向外凸起的肋骨。
  萧河的目光有片刻的停滞,好一会儿才慢慢上移到兰延青的脸上。
  那也是一张瘦脱相了的脸,不似从前那么俊朗,苍白无力的嘴唇,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眶,以及一双如死水般平静的眼。
  他望向萧河,萧河却忽而觉得这是自己的罪孽。
  他确实救了兰延青一命,但又并没有真正的救活他。
  随着兰中伯的死,兰家的覆灭,兰延青也死在了那一天。
  他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吊死在悬梁之上,蹬掉了脚下的踏凳,大门之外是蜂拥而至的官兵。
  兰延青被萧河死死的捂住了嘴巴,悲切的哭声被堵死在喉咙之下,泪水模糊了他的脸。
  即便过去了这么久,那一幕也不曾从萧河的脑海中抹去。
  这么些天他未曾来看兰延青一眼,其实不是不记挂,只是太怕了。
  他将兰延青托付给高子瞻时,临走之前看见兰延青满是恨意的眼睛,以及那句即将问出口、但萧河没有勇气听下去的话。
  萧河,你为什么不救我父亲?
  看着眼前的兰延青,萧河有片刻的恍惚。
  像是回到了前世,他听见亲人们在垂死挣扎前撕心裂肺的呐喊。
  萧河,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萧河,你为什么不救救我们?
  其实重来一世,他所能改变的仍旧很少很少。
  但今晚的相见,兰延青的眼里没有怨恨,也没有问出那句质问。
  他们彼此沉默着,在这昏暗的夜晚同时望见对方身上那无形的枷锁。
  这一端连着那一端,冰冷的链条紧紧束缚着他们摇摇欲坠的身躯。
  也不知过了多久,兰延青忽而轻笑一声。
  萧河才从一股深深的内疚中醒过神来,他看向兰延青,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你也很幸苦么,萧河。”
  萧河浑身一震。
  他所熟知的兰延青从来不会直呼他的本名,但在今日,听到这样的话语。萧河莫名的鼻头一酸。
  “……不辛苦。”
  他微微泛红的眼眶,其实昏暗的光线下看的并不真切。
  但兰延青却能察觉到他不太对劲的情绪,像是一种自我压抑到了极致、随时都要崩溃的错觉。
  这种混乱的感觉反而让兰延青不太能够理解。
  即便下嫁给景王时钊寒、失去一小部分的自由,仍旧能背靠萧家的萧河,为何又会活的如此痛苦呢?
  他一个失去父亲,在这世上举目无亲的废人,尚且能靠着委身于男人换来片刻的苟延残喘。
  萧河……又是为何呢?
  兰延青读不懂萧河的压抑和隐忍,正如他不明白接下来的局势会发生怎样的颠覆和反转。
  萧家并非屹立不倒的雪山,萧百声、萧捷、萧野三人,也并非真正战而不败的战神。
  他们是人,只要是人,皆有一死。
  萧家成就萧河,而萧河也必然要为了萧家的亲人存亡而鞠躬尽瘁。
  他布局太久,一切的一切都需再隐忍,直至温家以为自己可以得胜,再也憋不住的那天。
  所以他不能救兰中伯,即便有为兰中伯翻案的能力,也不能强行出头。
  即便作为好友的兰延青恨他怨他,萧河也得忍。
  只不过在今晚,兰延青好似也看出了他的不容易,两人少了几分再相见时的僵硬与难堪。
  “高询……他经常来?”萧河问的很小心翼翼。
  兰延青看见他这般模样,却嗤笑出声道:
  “怎么,你才知道?”
  萧河呼吸一滞,很是艰难的开口:
  “我……延青,我真的不知道。”
  兰延青摇头笑笑,“有什么关系呢?我这样的废人,也只比死人多一口气罢了。”
  “你觉得高询可怕?”
  萧河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兰延青。
  兰延青说,“高询贪图的,我给他就是了,现在的我除了这幅破烂的身子,我还有什么?”
  兰延青仍旧是笑着,只不过笑容中多了几分凄凉和悲切。
  家,家没了,亲人也都死光了。
  他更是兰家的罪人,这辈子如果不死,也要东躲西藏的过活下去。
  “你那天就不应该救我。”
  兰延青深深闭上眼睛,声音变得很轻很轻。
  萧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延青,我做不到。”
  谁知听闻此话的兰延青忽而狂笑不止,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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