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越是血肉淋漓的执着,季瑛听时,便越是心跳如雷。
  而他此时的心脏几乎要活泼泼地从唇齿间跳出来,捉也捉不住。楚怀存像是看着他,又像是不看他,轻声说:
  “我不会停止找他的,季瑛,但我有了一个新的发现。”
  “我想他大概就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你相信吗?或许他的目光,已经无数次落在我的身上了。”
  *
  季瑛这个人很可疑。在他放弃乱七八糟的挣扎后,楚怀存终于能不被阻碍地调查他的根底。然而,这个人却越来越像一个谜。按照宫中的记载,他出身平平无奇,只是一位姓季的宫人存留的子嗣,从小就侍奉在宫中,因为机缘巧合得了皇帝的青眼。
  但仔细追究,又找不到他曾存在过的蛛丝马迹。
  他的身份是假的,又因为厌食和蛊毒,折腾得皮肉几乎就贴着嶙峋的骨头,苍白消瘦,最符合恶鬼的形象。他发育不良,实际年龄大概比这一身轻飘飘的骨头要长上几岁。这就使得年龄对不上的面纱被揭下,方先生应要求推断了季瑛的年纪,和楚怀存同龄。
  很难找到季瑛这个人从哪一年起,留下了确凿的生存在世界上的痕迹。
  但楚怀存清晰地记得那个春天是某年某月,空气中漂浮着柳絮。他记得那座坟是在太阳还没升起时立起来的,记得那个人的眼睛。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完全没有将季瑛和那双眼睛联系起来,月亮照亮了季大人掩藏得很好的、深不见底的目光,但那时他也没有察觉。
  眷恋。爱慕。痛楚。
  然后,是他之后才意识到的。
  季瑛歇斯底里时,眼底反而有种奇异的悲哀,透露出温柔的味道。
  楚怀存被奇异的想法击中,就像在弥漫着血腥味的战场上,听见一只冷箭呼啸而过的声音。但战场上的准则是沉着镇静,而他和季瑛之间也正是如此。只是听到了箭矢破空的声音,却没有看见闪闪发光的箭尖,无论如何这都要被怀疑为障眼法。
  他已经错认过一次了,秦桑芷多少还有和那个人相似的地方;他不应该弄错第二次,必须非常谨慎,想尽一切方法确认。反正这总归不妨碍他对季瑛如何——
  无论季瑛是什么人,楚怀存都已经把他划入自己的领地。
  楚怀存从书架上取下那本黑色封皮的书。他并不是经常见到它,但黑书总是冷不丁地出现在架子上,例如现在。书皮摸起来有点微微的凉意,显现出这本书并非一直在此。
  他翻开扉页时,一如既往看到了那一行字。从半个月前就开始了,天道毕竟无所不知,若是它愿意帮忙,阴谋和诡计岂非是无处遁形?但扉页上用淋漓的墨汁强调着:
  “我没办法回答任何和你身边的人有关的事情,告诉你他还活着已经很危险了。无论回答‘是’还是回答‘否’,都会对这个世界的秩序造成妨碍。”
  “天道,”楚怀存第一次看到这行字时就有点无奈,“虽然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这样——不是告诉我他就在我身边,我能遇到的地方吗?”
  黑书在他的手中僵住了,书脊摸起来硬邦邦的。
  楚怀存低声说:“若方才我读到这行字时没事,就说明这样的信息透露还是没有触及世界秩序的底线,尚且无需担忧。但在你成功探寻出一条维护秩序稳定的途径之前,你对我透露的天机越少越好。你不是说,随着你的影响加深,那个所谓的系统也会更加容易察觉出来么?”
  这就是黑书并不经常出现在书架上的原因。
  不过,秦桑芷被自己打入狱中,天道确实该来过问。楚怀存其实有点冒险,他清楚这个举动或许会对气运之子的稳定性产生一定的影响,但他也能够担保这样的小波折不会动摇他此前的形象,尤其是他对白月光的态度。
  楚怀存向后翻了一页,微微一愣。
  他看得出天道此时的心情不错,甚至在页角处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楚相,”天道的字迹在面前缓缓浮现,是标准到挑不出一点差错的毛笔字体,“你怎么做到的,我去观察了一下气运之子,发现他比之前还要更加笃信你对他的爱。可你把他关在牢里了啊,为什么之前没有察觉的东西,会在最糟糕的时候卷土重来呢?”
  秦桑芷这段时间被磋磨得厉害。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一向被人追捧,自诩高高在上,哪里想到一朝落难。眼看一次次升堂,自己满怀期待,却又不得不一次次回到牢狱,他高傲的态度被磨灭得七零八落,对狱卒都得卑躬屈膝,最大的盼头就是楚相。
  他开始想起楚怀存的好,他的纵容。
  虽然楚怀存并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但并不妨碍他神情一如既往地冷冽,思忖着说:
  “大概是因为人心吧。”
  书页哗啦啦翻动着,浅浅如洇墨般在纸上印上“人心”两字,像是做笔记般,随后又向后翻去,兴高采烈地停在了某一页。天道煞有介事地宣布了一个消息:
  “上次的疏漏在检查后,已经没有问题了。我全面考察了这个世界的框架,并且在合理合法范围内做了一些突破。我没办法直接告诉你他是谁,但是,或许能提供一些间接的信息,为你帮上一些忙。”
  楚怀存的动作一顿,抬起眼睛,眼眸仿佛如实映照出一切的明镜。
  “蔺家长子名唤蔺英,字渊雅,和楚相同龄。你们相遇于建安十年因时疫封城的滁州,分离于天元三年那场使蔺氏遭遇灭顶之灾的大火;无论外貌还是性情,现在的他都和从前大有不同,证据已经被销毁,所以尽管他就在楚相能见到的人中,相认也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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