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楚相思忖,季瑛到底是怎么每次都顺理成章地说出“喜欢”两字的。这两个字在一向不动声色的楚相嘴中被咀嚼了一下,品味到了一丝滚烫,于是匆匆咽下。
  季瑛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轻轻地说:
  “我要是等不了了呢?”
  他心中因为楚怀存的话稍稍泛起一点波澜,然而苦涩的余味仍旧没有散去,反而愈演愈烈。他忽然惶恐地意识到楚怀存的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不讨厌你”、“目前还没有”,这些言语织成了一张有条不紊的网,楚相颇有耐心,一点点后退,简直就像是已经预设了结果。
  楚相抬起眼眸,那双如冰雪般冷冽的眼睛与他的视线相触。
  季瑛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年以前。
  此时的气氛正好,本该借此机会更进一步,他却情不自禁踉跄了一下。他想,楚怀存会接住他的。但季瑛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并没有向前落进对方的怀里,而是向后退了一步,抽出了与楚怀存交握的手。
  原来只要他狠心,就能做到。
  季瑛蓦然意识到,楚怀存的温柔和他所想到的只争朝夕,本就是不可兼得的两项。这个念头就像一把泛着寒芒的刀刃,将他那些心照不宣的期待完全斩断。从他认识楚怀存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该明白对方对待感情本来就专注又诚恳。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把对方拉到这潭死水中。
  他不能——在意识到楚怀存在未来有可能真的喜欢上他时退缩,是一件很蠢的事情。季瑛觉得自己的喉咙被哽住了,垂下眼睛,看向一大片混沌的、见不到边界的地面。他甚至不一定能等到那时候,这样的自己难道不是自私得令人生憎?
  自己处处受制于人,难道希望楚怀存也体会这种滋味么。
  在夜色中,季瑛身着深紫色官袍,在寒风中显得太轻薄了。他们的距离在一瞬间很近,随后季瑛慢慢地向后退了几步,
  “楚相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他说,“这不是个好习惯,尤其是面对我这样的人。你怎么知道我说的爱慕都是真的呢?或许是有人命令我接近你,说不定所谓的毒药,其实是我自己设下的一个套,就指望楚相看我可怜,什么都顺着我,最后狠狠地反咬你一口。”
  “那你会说出来吗?”
  楚怀存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目光微微跟随着他。
  “说不定我忽然良心发现了。”
  季瑛再一次笑起来,但他现在甚至连虚假的笑也挂不住:
  “楚相也该明白,和我这样的人接触,总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以后再不会招惹楚相了,还请楚相最后相信我一次,我……”
  没等到楚怀存回答,在他们身后的幽暗中,便应景地响起了脚步声。原来是宫中来人,要请季瑛进去。宫里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两人身上,好在他也感受到了这里残留下的争执的余韵,并没有起什么疑心。
  季瑛顿了顿:“我得先走了。”
  他转过身,没有半点停留。今夜的月亮似乎也雾蒙蒙的,照在他的眼角,看不到一点泪痕。他行走时踩着旧园林的枯败枝叶上,一片吱吱呀呀的响声。楚怀存没有去追,季府的管事终于又一次走了过来,看着楚相的脸色,赔着小心道:“季大人说,楚相若喜欢,可以再转转。”
  “不必。”
  楚怀存镇静地说,右手又不禁按上了腰间的剑。他不是瞎子,也不傻,不可能像季瑛想象中那样就此顺理成章地告别。他想要的东西,即使是在天上也要亲手摘下来,何况突如其来转变态度的季瑛。
  被世人称作狼子野心的楚相,自然不是想招惹就招惹,也不是想叫停就能叫停的。
  他或许反而能藉此触摸到一点季瑛真正的内里。
  第134章 说书客
  季瑛从宫中出来时, 天色一片黑沉沉,也看不见星星。他吁了一口气,周围宫城的灯光闪烁着,门外已经有人接应他, 还有一顶深色的宫轿。他接下来的任务还很繁重。
  他坐进轿子, 仿佛不经意般问道:“有什么新的消息?”
  轿夫是宫里的人, 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但他听见季大人的这番问话, 面色却一片平静,只是低声说:“陛下几日前召了七殿下进宫,之后便没理睬过他,倒是端王殿下近来恩宠极盛, 日日进见陛下,或许……”
  季瑛的声音因为疲劳而带有一点嘶哑, 却仍旧令人感到背后发凉的危险:“慎言。”
  对方噤声。他变回了那个宫中来的车夫,目不斜视。马车在即将宵禁的夜晚平稳地行走着,马蹄声哒哒, 提前宣告从宫中来的新消息。季瑛记得住王城的每一条街道的轨迹,他闭上眼睛, 没有掀开帘子,就这样经过了相府。
  但他的心还是无法克制地、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
  相府的议事厅中还灯火通明。
  先是方先生汇报他在季府找到的东西。
  魏老先生留下的几张纸张残页, 无论是他的学生还是相府的其他谋士都一筹莫展,但方先生是什么人?行走江湖,破解密文对他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楚怀存直接把残文交给他, 他也敢担下这个任务,一头栽进他那堆神神道道的书研究了好几天,才满脸神秘莫测的微笑走了出来。
  梁客春从科举考试后,简直在方先生的书斋门口扎了根, 见他出来忙迎上去:
  “先生,您、您明白这些残页是什么意思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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