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秦桑芷窘得几乎要钻到地下去。
这曲水流觞宴进行到这里,算是彻底打消了在座众人吟诗作对的雅兴,人人都各怀心思。秦桑芷也只能勉强又饮了几盅,随后才强撑着为诗会作了总结,宣告了诗会的结束。结尾部分,七皇子依旧懵懂地在一旁坐着,他方才并没有随人群涌上去看秦桑芷写的诗稿,也不知是怀有什么心思。
季瑛在楚怀存开口后,便一言不发地退回了坐席。
他墨黑色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又被他拨开了许多次。楚相坐回他身边时,挨的距离像是比方才更近了一点,他发现自己在胡思乱想这些事情,又定了定神,想着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他确实搅乱了诗会,效果比想象中还好,那是因为楚怀存……
他的言行都仿佛陌生般冰冷,表面上又处处维护秦桑芷。
但是,但是。
季瑛垂下眼睫,眼神晦暗不明。他觉得自己的手心仿佛还在麻酥酥地发烫。
他方才拉住楚怀存,是出于大胆和冲动,说出“信我”后又觉得自己做的实在不像话,楚相一向在意秦桑芷,自己又如何能与他比?他今日来做这件事,便是做好了将与楚怀存方才弥合的关系重新摔裂的准备。
楚怀存却为他停下了。
对方神色不惊,容颜仍旧如冰雪一般,却顺着被他拉住的动作,轻轻在他手心划动着。季瑛在那一刻屏住了呼吸,仿佛解读神迹般一点点将那个匆匆划下的字拼凑在眼前。楚怀存很快与他擦肩而过,季瑛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信我,”他说。而他的回答是:
“好。”
*
在宴会散场以后,楚怀存单独揪出季瑛留下,似乎也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
季瑛坐的宫轿里,轿夫的眼神令人不舒服,仿佛时刻窥探监视着他的行踪。他正好要上轿子,楚怀存便神色冷淡地按剑截下宫轿,一副要和季大人探讨些朝廷大事的模样。楚相这副样子很能唬人,整个人就像一柄锐利而方才出鞘的剑。
那轿夫还转着眼珠想要跟来,被楚怀存的一个眼神吓在原地,半天动弹不得,
“我和季大人有话要说。”
语气是十足的敌意,那轿夫无论向什么人汇报,都会形容为一场政敌之间的交锋的。
于是季瑛得以中途被楚相拐走。
楚怀存稍微走慢了些,等他跟上。季瑛率先开了口,微微弯了弯眼睫,三月的春风夹杂着潮湿的水气萦绕在他的身边,而他和喜欢的人单独走在一片明媚的湖光山色之间,只想着晚点进入正题,多品味一下这段时间才好。
季瑛珍惜地停顿了片刻,才打破了寂静:“楚相找我做什么?”
青鱼湖畔没有什么遮蔽物,何况楚相的暗卫清了场,不需要担心有什么闲杂人等来打搅。楚怀存转过身去,这才从头到脚把他仔细打量了一遍,问:“还疼吗?”
“噢,”季瑛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楚怀存主动询问他疗伤的事,“不,现在不怎么疼了。”
他们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我早些时候对季大人说,青鱼湖风景不错,可惜你没机会来。现在你来了,我想理应和季大人一同在湖畔走一走,否则岂非是我误导了季大人?”
楚相的神情稍有一点柔和,也收起了周身气质上过于沉重的锋刃,更多地像是一个白衣飘飘的潇洒剑客。虽然天色还没有沉下来,但已经渐渐地到了薄暮覆盖之时。和他走着走着,身边的人就逐渐贴近,脚步也快要并在一起,让他忽然想起了蛇类的狩猎形式。
悄无声息地靠近猎物,在它不注意的时候。
随后闪电般地一击必杀。
“是吗?”季瑛仿佛也只是就着他的话往下说,“说实在的,我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花时间慢慢地在这样的地方闲逛。”
“季大人很忙么?”
“当然,”季瑛眨了一下眼睛,“忙啊……忙到没有空去做这些事,也没有资格去享受吧,像我这样的人。”
“你这样的人?”
“楚相还是不要我复述一遍了吧,”季瑛笑笑,“你总听说过他们是怎么说我的。”
“我不喜欢通过他人的说法去了解一个人。”
楚怀存的声音和远处苍苍的天空给人一样的感受,仿佛没有什么能改变他。
“那楚相怎么看我呢?”
季瑛决定出一个稍微难一点的题目,“比如——我刚刚对秦公子做的那一切。”
“你不该——”
楚怀存说了一半,又被季瑛打断。好在他早有预料,只是微侧过头。季瑛却躲着他的视线,只是笑着:“怎么,楚相心疼了?”
“比起秦桑芷,会被为难的显然是你,”楚怀存顿了顿,“我不希望你冒险,在投入我麾下前,季大人应该学会保全自己。”
“在那之后呢?”
仿佛是一对好友的闲谈。暮色已经在青鱼湖上投下巨大而模糊的阴影,他们彼此慢慢地看不清对方,气氛却因此变得从容。季瑛罕见地没有反驳,就像是他也期待着这个结果。
然后他问,眼眸里藏着一点楚怀存看不见的微芒。
楚相平静地说:“然后我会保你。”
“说的就像真的那样,”
季瑛踢开了脚边的石子,声音听起来却轻了一些,像是被夜晚的风浸泡得柔软。他身边的人别扭地开心着,楚怀存知道对方会在几息之内试着拉自己的手。他移开眼睛,看向远处茫茫的一大片水,忽然想到,自己许多年没有在青鱼湖边好好赏一赏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