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而他能坐上这个位置,全然倚仗于楚相在皇帝的十几个儿子里把他挑了出来。
……他不敢,更不能对楚怀存提出质疑。
宴会继续下去,只有桌首的座椅突兀地空着, 就像华美的屋舍中一个难以忽视的漏雨空洞。但在场的人们都学会对此视而不见,没有人靠近那个位置。
那盏酒杯仍旧立在原地,随着烛火的方向而调转了阴影。
*
楚怀存的状态绝对说不上好。他从宴席走出,夜风穿过回廊灌在他身上,使他能够克制地争取到更多时间。他站在回廊中央,顿了一下,用指甲刺破了柔软的掌心。
他对自己一点也不留情面,血珠玛瑙珠般涌出来,沾染在雪白的衣袖上。雕花回廊中悄无声息,被夜色和牡丹的香味浸透了一半,他觉得手指仿佛被火苗舔舐般刺痛,那火焰顺着他的血流遍他的全身,沿着他的骨骼一点点试图把他烧成灰烬。
有人在酒里下了脏东西。
问题是,谁能做到,以及为什么?
他在幽暗的夜色中抬起眼睛,那双眼睛依旧冷冽而清明。但楚怀存自己知道,他必须尽快处理好自己,否则深不见底的破坏欲就会顺着他的脊髓一路向上,最后死死地把控住他的神智。夜色遮挡了他的视线。没有人能够私下窥探他,他的佩剑还在身上。
靴子将脚下的草叶踩折,露水模糊地沾染上靴子。
他无声地走到了王府前停留的马车前。
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楚怀存手指微动,隔着一层幕帘,他听见了模糊的呼吸声,带着异常粘腻的微喘。
这声音对他来说非常熟悉,以至于他脑中电光石火便浮现出那个容貌清冷出尘的少年。那人向来对自己不假辞色,直到近日态度才稍稍改观。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在无人的夜色中,楚怀存已经觉得自己压抑到了极限,神智就差一点便会绷断。
他不该遇见任何一个人。
炽热到能把他的意志烧尽的烈火顺着酒和血液流遍了他的全身,使他不能清醒。鬼使神差般,楚怀存闭了闭眼,拨开了马车的帘幕。即使稠密的夜色朦胧了大部分视野,车内之人大片裸露的莹白皮肤和醉眼迷离的渴望神情还是彻彻底底映入他的视线。
周围静谧无声,楚怀存知道自己是安全的。马车的车夫是他的死士,而他身后亦时刻跟随着对他绝对忠诚的暗卫。但正是因为这样,眼前的局才复杂到一点点将人吞噬。
只要他愿意,这些人不会阻止他做任何事。
“楚相,”
他表现得全无异样,死侍也只是如实禀报,“秦公子似乎迷了路,按照您的吩咐,属下听从他的请求让他暂避于此,但他却……他说一定要等您过来。”
楚怀存压下舌尖那句“怎么不把他送回去”,罕见地觉得事情即将失去控制。他垂眸再次看向自己的指尖,血断断续续地滴落,没一会就凝固了。欲望再次深沉地试图将他拉入深渊,而他面前的少年愈发地渴求起来,就像是准备好的祭品。
他不想这么对待他,也知道对方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绝对不会愿意。
秦桑芷是污浊不堪的朝堂中被他始终严密周全保护着的纯白,他心性纯粹,才名在外,对楚怀存来说,是世间最最明亮高洁之人。作为权倾朝野的权臣,他只能默默守护着这名少年。
而对方也终于由最开始对他狼子野心的厌恶痛斥,一点点缓和了态度。
每一次少年对他的态度转好,对楚怀存来说都仿佛恩赐一般。
他们的渊源要追溯到楚怀存年少时最落魄的时候,当时的秦桑芷曾给了在黑暗中挣扎的少年权臣一颗糖,舌尖上弥漫的那一点甜味,成了灰暗的世界上唯一的光明。
以至于,楚怀存固执地认为,只有他的存在能够救赎自己。
如今,这个对当朝权臣而言唯一的救赎,就这样在他面前展现出引诱的脆弱模样。楚怀存尝试着避开视线,但他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脚步。酒水里的药效已经发挥到了极致,他残存的理智已经被吞噬殆尽。他压抑住指尖的动作,因为任何微渺的火星都会使得更糟糕的冲动一发不可收拾地蔓延开来。
“桑芷,”楚怀存勉强维持着最后的清醒,“我不会做让你不愿意的事。”
少年带着抗拒的表情微微一僵,似乎没有料到直到这个时候楚怀存仍旧保持着对他足够的尊重和理智。秦桑芷咬了咬嘴唇,态度稍稍软化。
楚怀存兀突地意识到,对方迷离的眼神也映照着他,
“没关系,”他的话七零八落地将最后的理智打成一地狼藉的碎片,极有诱导性地说:
“楚相,我早就知道你一直喜欢我了,只是不敢承认。你觉得自己太过于卑劣,满身污浊只能在黑暗里仰望我,对吗?可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事,我愿意救赎你……为你也牺牲一次。”
“桑芷。”
楚怀存向前微微倾斜身子,他墨色绸缎般的发丝垂落。
楚相的皮相和他恶劣专权的性格全然不同。他的气质清冷孤高,明月照亮了他雪色的衣袍,他几乎没有穿过其他颜色,更衬得整个人凌冽如月,皎洁如雪,如谪仙一般,掩盖了恶鬼般的心肠。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一直在追逐和模仿着心中的那道光明。
当然,也就是眼前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