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塔克修斯低下头,慢慢地笑了:
“当然,”
神明说,“你是对的,原因不止这个。但我说了你大概也无法理解吧,因为我自己也无法完全了解这种扭曲的心情。”
这话说的又轻缓又危险,似乎涉及了什么连塔克修斯都不愿意直说的秘辛。
黑书有点郁闷地想,它怎么会知道——
等、等一下,
它能够看到塔克修斯的过去,所以好像确实有点猜到了,塔克修斯为什么会觉得埃德温是一个特别的人类。
看着书页上浮现出的“契约书”三个字,黑暗神轻轻地触碰在墨水的痕迹上,新鲜写下的字迹沾染上了神明的手指。
神并不在意:
“你猜的没错,他找到并打碎了某些东西,虽然这一切来的太晚了,”
“他打碎的是一个……早已经破碎的金瓶。”
第45章 一团乱麻
有一个这样的寓言故事。
曾经有一个魔鬼被囚禁在黄铜瓶中, 而瓶子则被抛弃在浩渺无际的大海里。只要有人从外部撬开瓶口的锡封,魔鬼就能重获自由。
所以魔鬼开始了他漫长的等待。
第一个一百年,他心想:要是有人救我,就给他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然而没有人来。
第二个一百年, 他心想:要是有人救我, 就让他得到世间最显赫的名声和地位。
然而没有人来。
第三个一百年, 他发誓:只要有人救我, 就实现他的任何愿望。
然而没有人来。
此后,魔鬼的心思在漫长的岁月中积淀成了深沉的恶意。它想,现在要是有人找到它,就会被它杀死。这就是它报答恩情的手段, 扭曲且残忍,但却可以理解。
当然, 故事中的魔鬼最后得到了应有的制裁。
可塔尔知道另一个类似的故事的结局。恶魔不止等了三百年,在无尽的时间中,他的想法一次又一次的改变。
在臆想中, 他爱过那个假想中救了他的人,也恨过那个假想中救了他的人。
最频繁的时候, 他前一天想要把世间的一切呈在金盘里献给他,后一天就想要送给他世间最残忍无情、最痛苦的死法, 一点一点折磨他。
在想象中,他和那个素未谋面的人类的羁绊逐渐加深。他无数次思考那人会有什么样的眼睛,什么样的头发, 什么样的命运,想要什么东西,会对他有什么样的态度。
思考这些没有意义,他知道, 但他做不了其他任何事情。
魔鬼逐渐变得喜怒无常,他一次次在脑中预演被找到的情景,直到最后爱恨都被模糊。他逐渐看不清自己的态度。被找到的渴望也随着时间的消磨而湮没。
太久了。
一百年或者一千年,已经分得不大清。
没有人会找到他。有一天,瓶中的恶魔这样告诉自己。
永远不会有人救他。
这是再过一万年都看不到希望的事情。他在虚妄的想象里幻想出这样一个人太久了,几乎以为他真实存在。而这是不对的。
这个人不存在,不会来。
所以最后的最后,他打碎了瓶子,自己出来了。
*
对埃德温来说,在很久的一段时间以来,塔尔是和他距离最接近的存在。对于恶魔来说,和一个人类如此亲密地接触,也是前所未有。
主教的生物钟很准确,他一如从前那样在晨光刚刚染上窗帘时睁开了眼睛。塔尔转了一下椅子,以使他恰好正对着埃德温的方向,但两秒钟之后又转回来。
恶魔先是听见主教的呼吸稍微乱了一两分钟。
他刚刚醒来,这很正常。何况他很久没有得到过这样一个深沉而甜美的睡眠。那些可怖的幻影和痛苦不堪的梦境沉入了不见天日的湖底,无法爬上岸对他进行一丝一毫的困扰。
塔尔昨晚无聊的时候倒是看了看捕获到的主教的梦境……这点他并不打算向埃德温说明。
怎么说呢,也算是反映出主教的个人性格吧。
在他的梦中,任何普通的东西都可以成为杀人的利器,所有场景都笼罩着不详而阴郁的灰霾,横行着超乎想象的怪物,却没有安全的归处。
他这种精神状态到底怎么维持白天那副理性冷淡的面目的?
然后,塔尔听见了布料摩挲的细细簌簌声。这是在换衣服。
主教的服装都很考究,还会因为不同的场合而调整改变,但特点是都保守得有点过分,几乎连一寸皮肤也不会露在外面,长袍一直遮到脚踝,银制的纽扣要费些劲才能穿过扣眼,严严实实地缀在衣物上。
这种细碎的声音强烈地昭示着室内另一个人的存在,房间里很安静,两个人被迫朝夕相处的实感被无限放大。
塔尔想,埃德温大概也被迫在刚醒来最恍惚的时期听见了自己转椅子的吱呀声,还有书页翻动的那一瞬轻响。
这里还有一只恶魔。
主教拉开厚重的天鹅绒帷帐,就看见塔尔无聊地坐在他的位置上,拿着羽毛笔,却什么也不写,只是晃来晃去,任由笔尖的墨水滴落在那本黑色的大书上。
在他的脚下,是那片被换掉的地毯,和桌上的玫瑰有着一模一样的颜色。
恶魔扭过头,他说话的声音有点糖渍般的甜腻,却好像并不真正在意:
“早上好,亲爱的主教。昨晚睡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