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直到漏夜时分,他才从亲军都尉府出来,他赁了个院子,在皇城不远处,只是,待到霍风逝世之后,他大抵还是得住在亲军都尉府。
  六娘从顾大娘住的地方出来的时候,月已至中天,月光盈盈撒在她肃白清秀的脸面上,不装点的时候,又是另一番鲜妍样子。
  一旁的侍女笑盈盈欲接过她手中的漆盘:“郡主长得可真好看,郡主将漆盘放在这里,让奴婢来端吧。”
  “本公主往日怎么没发现你的嘴这么甜啊!怎么你家公主就不好看?!讨打!”长平伸手轻轻掐着一边侍女的脸道。
  那侍女躲过去,低身道,“都好看,只是公主素来不在意形象,男装居多,不给奴婢夸奖的机会。”
  “公主殿下这是在哪里受了气,拿人家出气?”六娘道。
  “我不拿她出气,拿你出气!你怎么今日不陪我去宫中呢?让我一个人应对皇祖母的催婚。”
  长平过来捏六娘的脸,六娘和长平的个性投契,住在一起没多久,就相从甚欢,肆无忌惮开些玩笑。
  长平觑着她手中的碗,“这些煮粥的活交给她们就行,何须你自己再亲自动手。”
  “日前及笄,阿娘她生病未出席,她心中记挂着汝宁的事情和阿爹,我得去看看她。”
  往日里,顾大娘生病的时候,都是六娘亲自熬粥,六娘在阿娘面前,不可能拿这样的架子。
  为表养育郡主之恩情,皇帝亦给顾大娘封了诰命,但她此时不得不同六娘一同住在宫中,宫中规矩繁多,顾大娘谨言慎行,除了必要的场合都不会去出席,生怕给六娘惹了麻烦,六娘知道她很不适应。
  如今,她是郡主了。六娘望着繁复的檐廊,雕梁画栋的后宫,仍然有些不敢置信。
  起初,她们跪在帐外唤她郡主,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后来,她们给她说来龙去卖,给她看那她日日带着的手钏。
  她知道了她阿娘是谁,不得不说,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还有亲人,她是开心的。
  六娘自幼飘零在外,曾经以为她的日子就在那方寸之间。虽然她也试想过靠着她自己,去做女医,走进这皇城做女官,可哪里敢想从天而降一个这样不敢妄想的身份。
  她活了十五年,却不知道她自己是谁,而要由旁人来告诉她是谁,这从天而降的恩典,砸的她和阿娘都有些茫然。
  而这茫然之后,却隐隐有些对这恩典的忌惮 ,她隐隐觉得这从天而降的恩典背后,是一张从天而降的大网,用她的血缘和身份牵扯着她的所有的行动。
  她不再是六娘,而是肖臣毅和宋献宁的女儿,是整个大周尊贵无比的郡主。以后她的一举一动,都有千千万万地人瞧着。
  那些叩拜在她脚下,高呼郡主千岁的人中,有欣慰的,有看戏的,有恼恨的,这些素昧平生的人对她产生的所有情绪都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她没见过面的阿爹阿娘。
  而且,六娘虽然年幼单纯,但她并不迟钝,这些时日,她看得出来,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自然不像是身在汝宁为生计愁苦,为银钱奔波。
  他们不受这些苦,但他们在用那种更隐蔽,更劳神,也更残忍的方式,经营着眼前盘根错杂的富贵荣华。
  她就像突然闯入这张网的外来者,说不好早就成了谁的眼中钉,而她甚至还没能看清这张网上是否有等待着她的猎手。
  六娘拧着手中的帕子,看着上面绣的百合花有些出神,她似有若无地感慨了一声。
  长平在一旁说,“别担心了,你的养父很快就会被接进京了,皇祖母已经给他了一座小宅子,供他们平时居住,你得空了,也可以出宫去看他们的。”
  长平打断了六娘的思绪,她望向长平,笑盈盈“嗯。”了一声。
  前些时日,陛下遣人去汝宁过问时疫之事,她本以为,顾翁戎会凶多吉少,为此她也跟着阿娘哭了数日。
  可从汝宁回来的人,却说汝宁县的学子大多无恙顾翁戎爹也安好无虞,她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安放下来,原来上天还是眷顾她的。
  她给汝宁去了数封信,希望阿爹能早日赶赴上京与她团聚,如今,知道顾翁戎的车马早就启程,很快就要赶到上京和她们团聚了,她心中很是欢喜。
  可她如今不得不在宫中和长平同住,只能偶尔去看望他们,却也让她难过,好像这后宫之中,终究只有她一个人。
  她沿着重重花廊和长平在月光下缓行着,长平似乎是想让她不要太过担心。
  一直不住地给她讲些宫中的轶事,六娘便始终默默地记着这些看似不大紧要的故事。
  无论怎样,眼前的路她得继续走,她得清楚地带着这些身份活下去,她不再是能为所欲为的小女娘。
  虽然如果,她的身生阿爹阿娘,还有阿弟,没有去世,她大抵会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从宋献宁给她取的名字就知道,世人望女成凤,而肖臣毅和宋献宁给她起的名字,不过是她能夷悦无忧,不识苦之滋味。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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