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此时她又将药盒边的多宝盒取出来,这是个雕着鸾凤花鸟的多宝盒。盒子是当年孟叔送与她的。
里面的一应田契, 地契,银两有些是孟叔强行交与她的, 有些是她在孟叔过世后处理掉的,这些东西该是他的, 她不该再留在自己手中。
六娘将这些东西整理出来, 心中却觉得气愤不已。
他不欲娶她时, 她虽愤懑,可她不恨他。他今日要与阿爹断绝恩义,她却忽然恨透了他!
她以后都不想再看到与孟简之相关的东西。
可她从夜半整理到天明,才发觉这几上的砚台是她央着他送的。
这医书是他特意为她捡选的,
这信笺上的字体是她为了他学的,
就连这窗外的果梅树,她喜欢,也不过是因为她攀上去便可以见到隔壁院里的他。
当时两家人交好的时候,觉得这些不过是寻常,她喜欢他,不过是费些时间,做些俗物送与他,不过是费些心思,揣摩他的喜好,不过是央着他,送她一二小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亦没谁会放在心上。
此时,不欢而散,才发觉他是她及笄前近乎的岁月,他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皆入了她的骨髓。
他是她多少年来的妄念,她为这妄念做了太多傻事,以致如今抽离起来,似刮骨剜肉。
她一直以为,她用那纸婚约绑缚住了孟简之,可到头来发现,困住的,其实只有她自己。
顾大娘看着六娘原本养得珠圆玉润起来的一张小脸这些时日消瘦多了,亦有些不忍。
她陪着六娘一一将这些东西翻整出来,想要安慰她两句,却不知如何开口。
“六娘,他可有说什么时辰来。”她只能问她,让她放松些心情。
六娘摇摇头。六娘双手抚上多宝盒精致的雕纹,轻轻道:“阿娘放心,他总会来的。”
哪怕今日,他不在乎她与阿爹,不在乎盒子中的这些俗物。
如今,他既想退掉这门亲事,他想不认这个师长,他要去上京另拜名师,便会来见他们。
她习惯了等他,可她没想到,她今日得等她心心念念的小郎君来与她退亲事,就这样断了也是很好。
可是,定亲闹得满城皆知,如今退亲,也是要满城皆知的。
及近日头高照,她才听到断断续续地叩门声,她察觉到,他没有像往日那般熟稔地推门而入。
说来,也奇怪。此番上京一行,不过数月,他二人竟一下陌生起来,仿佛两人一起全然忘了往日情谊,这,大概也另是一种默契。
二人已成云泥之别,谁都知道无论是这门姻缘,和两人多年来的是是非非,到此,便是尽头。可谁都没想到,他是要一路向前,连旧时和顾家的情谊也一并摒弃身后。
她听了手中整理的动作,叩门声仍然间间续续。六娘见屋子里静得出奇,只得看向形容略显憔悴的顾翁戎,轻轻道:“阿爹,我去开门。”她走上前去。
“不许去!”顾翁戎震声拍桌,桌上的茶盏猛烈地晃动了数下,茶水从中溢出,沿着桌沿一滴一滴地砸到地面。
她走到堂屋门外的步子停下,回眸望着顾翁戎。
“算了,你阿爹自有主张,这么多年,他毕竟叫他一声老师,今日,这师徒情谊断不断,还得你阿爹说。”顾大娘上来扶住六娘的肩头,又向顾翁戎道,“就算是割席,总得开门听听他要说什么。”
六娘知道阿爹昨夜燃了一夜灯,她对这门亲事早在数月前的那个雪夜就死了心,。
可顾翁戎不一样,他一直是他最得意的门生,是他最看重的徒弟,他视他为半子,甚至曾经想将六娘托付于他。
他信任他。可他却最终将这份信任看得轻如
鸿毛。
六娘明白阿爹此时的心绪,他失望又气馁,是对孟简之也是对这么多年,将孟简之看得如此重的自己。
六娘只得走回来,她偏过头看向那未曾上栓的门扇。乌漆色的木漆斑斑掉落,年节过来后,一事连着一事,谁也没有收拾这木门的心境。
顾翁戎不说话,有意叫他吃半日闭门羹。
六娘垂眸看着脚尖,不再多言,手边的茶凉了两回,她默默地给换了一盅又一盅。
叩门声暂暂歇了,只隔着薄薄的门扉,想来,他必然听到了顾翁戎声音。
直到外面的太阳渐渐转正,六娘看到洒在地上的那棵果梅斜斜长长的树影,一寸一寸地收回去。
这种时候是难捱的,她总算又听到外面沉沉地声音,“学生……上京科场归来,特来拜谒老师。”
六娘回头,与那声音一同传来的是声音里的冷寂和疏离,明明日头当空,六娘听出了他言语中的疏远,他以前虽冷清,但对顾翁戎总是礼貌而亲近。
顾翁戎惶惶看向那扇门,目中无神。
六娘忽然发现,他鬓角的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斑白起来的,是她太过不懂事了,她该长大了,不能再在孟简之的阴影里活着,她该走出来,多帮他们分担些。
她正想着,忽然听到外面吵闹起来,“孟大人,你果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