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他的身影淡的几乎就要湮没在这房内。这种沉默的僵持忽然让她觉得好累,好累。
她开口,“我,有些乏了,你走吧。”,声音像外面落在枝丫上的雪,轻的几乎听不到。她忽然觉得,她不那么伤心,不那么诧异,也不那么愤怒了,她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他站着没走。
她却没有理她,她好累,她将身子缩回榻上,侧过身,靠向碳盆,背对着他,闭上眼睛。她没有气力再应付他了。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有人离开,又有人进来。
她觉得自己胸口烧得滚烫,一下下急促地喘息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有人在她身侧。
她伸手握着身边人的衣袖,才觉得一丝心安,她拿头蹭了蹭,嗫嚅着,“阿娘?好冷……六娘好冷……”
他看着她失神。他刚才将药碗放回伙房,外面静得可怕,他听到她这扇窗啪嗒啪嗒地扣着窗棂,似乎怎么都合不拢。
他本欲离开,却鬼使神差地走了进来。
他将窗棂拉起来用木杆撑住,站在她的榻前,直到发现几上的烛台快燃尽了。
他将烛台上的残蜡换下,又将火盆移到她的面前,火光映照着小女娘的脸,让她双颊更加绯红。
大概是渐渐暖和起来了,她渐渐睡得安稳了。
他垂下眸,他不该再留在这了……
他推门而出。漫天落雪,俄顷便使人白了须发,他垂眸,一步步踏着积雪的青砖。
*
六娘的身子养了数日终于见好。
只是,这些时日,孟简之照常听孟叔的话,来照看六娘。
他给她调药方,熬药,送药,什么都做,只是很安静,没有多余的话。
六娘自然也没有与他说话的心思。
她知道他应该,还没有将那番‘不欲娶她’的话与长辈们说明白。
两个人从以前的熟稔,到如今沉默得有些尴尬。
六娘觉得有些诧异,原来一夕之间,人与人就可以疏远到这种程度。原来她在他身边,也有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
她这么多年如火般的热情,竟然消失得不剩几息,大抵……是窗外风雪太大的缘故……
她忽然发觉,她的时间空下了好多,于是她将所有的时间用来读医术。
这阵子,六娘读书确实是因为孟简之,他拘着她读书。而她总觉得来日方长,降服不下一颗孩童般爱玩儿的心。
这几日,她没有迈出房门,日里学,夜里睡
不着的时候,也点着蜡烛看。
也因为,只有这样,她能稍稍一刻不安的心稍微被降服些。
顾大娘来看她时,总会让她好好休息。
她随口应付着。
偶尔,她抬眸望到外面那株梅,发觉不过几天,自己的心境竟恍如隔世。
有几天不落雪了,她好的也差不多了,孟简之便也不再来了……
可之后的一天,雪又飘得特别特别大,仿佛欲补齐这些时日的缺席。
她坐在窗前读书,却隐隐约约,听到顾翁戎震耳的声音,他的声音有些失控。
六娘她心内突然不安起来,她几乎没见过阿爹这般失礼过。
她蹙着眉头,从榻上下来,裹了件绛红色小袄,将头发简单地竖起来,趿着鞋子推开门。
数日都躲在暖屋之中的六娘,骤然被寒意裹挟,整个身子不禁战战发抖,生了几分寒意。
院子里空寂无人。
阿爹的声音是从隔壁孟叔处传来的。
她陡然心里一落,忙将衣服随意一紧,便往孟叔家去。
“孟兄,这是意欲何为啊?!”
是顾翁戎的声音,她脚步不禁站了站。
他二人何时做过这般争执,她担心是为了她和孟简之的事情。
无论他二人如何,她都不想牵连两家长辈,毕竟这么多年相互扶持的邻里情谊不容易。
六娘正想着,突听孟叔斥道,“你放手,今日我便要打死这孽障!”
六娘倏地抬眸,她走上前,砰地一声推开孟家的门。
便见孟简之只穿着里衣跪在雪地之中,孟叔正举着鞭挥向他,他本能侧身轻轻一歪,荆条落在他右臂,荆棘上的倒刺滑破里衣,血迹渐渐渗透出来,将里衣的边缘染得殷红。
他没有刻意去躲,否则,这鞭不会落得那样精准。
任何人看到那样的一记打,都会心尖跟着颤一颤,六娘轻轻咬住唇。
孟简之支持不住,半歪着身子,用拳撑着雪地,他身上赫赫几道鞭痕,显然已中了好几鞭。
他今日连发都未束,发丝散乱在面前,嘴角也洇着血迹,衬着他堪比落雪般苍白的面色。
虽听到六娘推门,顾翁戎和顾大娘却都未及理六娘,只是惶惶看着孟老爹手中的荆条。
这些年,孟叔虽常为孟简之生气动怒,可不过是让他去院子里跪着,哪怕请出家法,都没用过这样的荆条。
那荆条上遍布倒刺,落在身上便带着皮肉一起勾出来,不然也不会那样血迹斑斓,让人目不忍视。
孟叔的唇和胡须颤抖着,她从未见孟叔动过这般的怒意……是为了与她退婚的事情吧。
孟叔这样坚持,他却也这样坚持,连鞭都不躲,坚持不要娶她……
她才知道,她这些年对他的喜欢,在他心里竟是这样沉重的负担和必须脱离的枷锁?!他宁愿惹孟叔这样动怒,也不愿让步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