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不妨事。”
  男人掀开衣袍,找了个地方坐下,店家很惶恐,缩着肩膀。
  “就来几碗麦茶吧。”
  男人抬头说道。
  江泠转头,看了眼店家,“吴伯,去准备吧,没事的。”
  “好……好。”
  店家转过身,去倒四碗茶过来,呈到几人面前。
  男人端起碗,吹一吹,抿几口。
  麦茶是用炒熟炒黄的大麦冲泡而得,香气浓郁,能消暑除热,附近田地里的农民干完活,经常过来喝一杯,攒一攒力气,再下地接着干活。
  男人喝了两口,挑眉,“与茶叶不一样,但也别有一番滋味啊。”
  店家憨厚一笑。
  江泠坐回原来的位子,低头继续算账。
  少年姿态端正,外面暑气蒸腾,人难免心浮气躁,但他巍然不动,字迹依旧清晰工整。
  男人坐累了,站起身,在一旁打量。
  “你仿的是赵子昂的字?”
  江泠抬头,看见男人正站在身后,点头,“是。”
  他看着少年面前的册子,读几行,发现他算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账,诸如收了几亩田,鸡生了几只蛋之类,那样好的字,写这种事情,实在有些大材小用,屈才了。
  “小郎君可是这些乡民的田主?”
  少年穿得不算富奢,但胜在气质清正,看着不像普通人。
  男人以为他是田主,坐在这里督促乡民收粮。
  江泠摇头,“不是,我住在这附近,帮忙算账、记录,秋收后要收粮,田主要看收成算工钱,将这些记清楚,年底拿钱时能省事些。”
  “原来如此。”男人点头,又问:“你是县学里的学生吗?”
  “不是,只是读过几年书。”
  男人笑,只是读过几年书,写不出这样好的字。
  “今年老乡们的收成怎么样?”
  江泠道:“不算好,田主收去大半,家中还要留一些作为存粮,扣去赋税,不剩多少。”
  男人若有所思。
  “小江,我的水车怎么不动了?!”
  田头传来一声惊呼,江泠立刻搁下笔,拿起一边的斗笠戴上,“来了!”
  他起身走出茶棚,循声过去。
  男人转头看去。
  少年卷起衣袖,踩在田间,他捣鼓两下,水车重新运转。
  动作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男人喝一口麦茶,目光落回他留下的账本上。
  下面还垫着几本书,男人好奇地翻开。
  “《农政全书》、《水经注》……”
  书上有关于引水渠道,农业灌溉的部分,记有许多批注,字迹清晰认真,一笔一划留下自己的思考与总结。
  男人随意翻看几页,频频点头。
  他问茶棚的店家道:“方才那个小官人叫什么名字。”
  店家说:“他叫江泠。”
  男人记住,喝完茶,叫随从付了钱,转身跨上马车,一行人扬长离开。
  走了没多久,他掀起帘子,说:“进城后去打听打听,谁家的孩子叫江泠。”
  第五十六章 三哥的腿,居然是大伯叫人……
  秋日过了一半, 江家传来老夫人病逝的消息,族中子弟,旁支, 姻亲都来了,江家的大宅院中快要坐不下人。
  老夫人年过七十, 最后的几年一直病重,常年神志不清, 偶尔梦呓的时候会念叨着孙儿的名字,屋里伺候的人听了, 也只当听不见。
  因为她喊的是“泠哥儿”, 是早就被赶出家门的三郎。
  快两年前, 二房的江泠自族谱除名, 被赶离江家,产业被族中叔伯争相瓜分,这件事在老夫人面前不可能长久地瞒下去, 孙儿一年半载不到身边尽孝, 老夫人就是傻了,也察觉些不对劲,一番逼问才得知了当初发生了什么,听到下人说,江泠和叔伯们闹僵后, 江公宅的地契也被抢走, 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老夫人闹过几次,但她年老体弱, 这个江家早就由不得她做主了,病了多年,终于合了眼。
  江晖将这件事告诉江泠, 问他要不要回去见祖母最后一面,停灵数日后,棺椁就要迁到祖坟下葬了。
  江泠沉默不语。
  老夫人是个极度偏心的人,偏心会读书的老二,兄弟阋墙,有一半父母一碗水端不平的原因,以至于病前无人尽孝,好不容易死了,儿子们站在灵前,商量的竟也只是分家。
  叶秋水问道:“哥哥,你要回去吗?”
  她对江家的人实在没什么好印象,若无必要,一点也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不过,去世的毕竟是江泠亲祖母,他若想回去吊唁,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江泠摇了摇头,“我已不是江氏一族的人,不必登门,只是祖母于我毕竟有养育之恩,我在门外吊唁,为她守孝一年足矣。”
  况且就算他想要见一见祖母,叔伯们也不可能让他进门,何必白费功夫。
  “我陪哥哥去。”
  叶秋水走上前,牵住他的手。
  “嗯。”
  江泠应一声,江晖见了,诧异于他的决定,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周全的法子了。
  时隔一年多,江泠再次站到江家祖宅门前。门口挂着白幡,丧音自院内传来,来来往往有许多前来吊唁之人,江泠没有久待,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还不等旁人发现他是谁,转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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