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原来去那么有文化的地方,要那么复杂,那么远的路程……
  冯秀芬泪眼模糊地,试图看懂,别的车票上的地名,但根本认不出。
  ——不认字还去那么远……
  售票员的话回荡在耳畔。
  是啊。连字都不认识,连地名都辨别不清。这一路,到底要怎么去,怎么走……
  冯秀芬手里紧紧握着这几张这票,无声而剧烈地哭泣着。这几张车票能带她去她心目中的圣殿,但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绝望。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就像一个断腿的人、一只被剪去翅膀的鸟儿,哪怕路就明明白白敞在面前,也走不远、飞不远。
  ——因为她是个文盲。
  ——因为她是个只需要出苦力的文盲。
  ——因为她是个从小就被当作苦力养大的文盲。
  一个苦力根本不需要认字,更不需要坐火车。所以她坐在这里,她有了车票,她也不知道怎么走出去……
  她爹成功了。无论走到哪里,她永远都逃不出她爹赋予她的命运;无论走到哪里,爹给她整个人带来的烙印都会如影随形。哪怕她这次顺利走到了华海,她依旧是个文盲,依旧不认识字,依旧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在不属于她的世界,仓皇地打转转……
  也就是因为这样,她爹随时随地都会在她面前出现,像个摆脱不掉的恶鬼。她永远只能求助于别人,然后别人会在某一个时间,用她爹的脸和语气命令她:你得听我的!
  冯秀芬攥着车票,泪如雨下。
  她曾经并不信命。但在这一刻,她忽然感受到了宿命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宿命就是这样,挣不破,扯不脱。无论你怎么挣扎,它都会把你拉回预定的轨道上来。
  这就是我的命。她哭着想。一辈子也摆脱不了……
  就在这时,怀里鼓鼓囊囊的军大衣,忽然动了几下。
  冯秀芬回过神。她愣愣地看着怀里的军大衣,像是第一次发现它一样。
  军大衣动呀动,然后,一支小手就伸了出来,伸了个懒腰似地,触到冰冷的空气,又赶紧缩了回去。
  冯秀芬听见噫噫呜呜的哼唧声。
  她赶紧擦干眼泪,然后掀开军大衣的一角。
  里面小心包裹着一个一岁多的女孩,刚刚睡醒,脸蛋红红,睡眼惺忪。
  一见到她,就笑了起来。
  “妈……妈……”
  女孩期期艾艾,含糊不清地喊她,朝她伸出手臂。
  冯秀芬赶紧回应着,抱住她,站起来。
  “噢噢没事没事……天还没亮,再睡会吧再睡会……”她轻拍着襁褓,来回走,轻声哄着。车站的钟表显示,现在才四点多呢。
  可是女孩看起来已经完全不想睡了。她啊啊喔喔着想要下来。
  冯秀芬赶紧给她穿好衣服。还好出来时把她的小棉袄也顺手裹进来了,要不这么冷的天,肯定要冻到了。
  女孩穿好小棉袄和小鞋子,站在地上,像个小胖球。她先是揉了揉眼,然后好奇地往四周看。
  当发现自己处于一个陌生而新奇的环境中时,她立刻瞪大眼睛,然后张开手臂,跑来跑去,四处探索着。
  稚嫩的童音回荡在候车室。她在长椅间冒险,研究着候车室的机器,时不时发出开心的笑声。
  像只小老虎一样,精神,健壮。
  冯秀芬跟在她身后,欢欣又忧伤地看着她的身影。
  真好。这是我的女儿。又健康,又聪明。
  她骄傲又幸福地想。
  世间的风霜刀剑,还没来得及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而且跟自己一样啊,都是女孩。
  就像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一个崭新的,从未受过伤害的自己……
  崭新的,从未受过伤害的……
  冯秀芬骤然愣住。
  ——一个人的命运,真的是摆脱不了的吗?
  ——如果自己从小,是被好好呵护,好好长大,也能识字,也能读书,还会是现在这种命运吗?
  ——如果自己不是在日复一日的艰辛劳作中,被压榨、被折磨,成了一个除了农活什么都不会的苦力,还会是现在这种命运吗?
  ——如果自己没有被堵死所有的路,而是能自由地发展,不用祈求别人,依靠别人,还会是现在这种命运吗?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人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但如果是另一个自己呢?
  晨光从窗边浮现,照亮了漆黑的夜,还有迷茫的心。
  泪水再次大颗滚落。这次是喜悦的泪水。
  她懂了。她懂了。
  ——一个人的命运,真的是摆脱不了的吗?
  ——或许是吧。
  ——那么,我愿意付出一切,让这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不再重复我曾经的命运。
  【我的宝贝,妈妈会永远爱你。
  你是我的女儿,我的血脉;也是我的挚友,我的伙伴; 我会为你挡住我曾受过的一切伤害;我无条件地爱着你。 因为你是另一个我。
  你是另一个我。】
  ~~~~~~~~~~~~~~~~~~~晨光熹微。阳光照在车站的月台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蹲在地上,拿着一支粉笔,描画着什么。 大大的身影指着地上歪歪扭扭的字迹:“之——遥——”
  小小的身影跟着牙牙学语:“之——遥——”
  女人放下粉笔,在旁边轻柔而有耐心地跟她解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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