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程木匠拿着小本本记下他的需求,然后就开始画图纸,就地打样了。
  木材一块块被削成薄片,再组合出各种形状。院子里木屑翻飞。冯家人进进出出给木匠师傅打着下手,不时还有邻居进来参观,一派繁忙热闹的景象。
  老式的家具不但要有橱斗,还要在表面雕刻出各种吉祥花纹,有的还要雕刻出字样。
  程木匠在木板上写好字,就可以按照字样一凿子一凿子地雕刻了。
  冯秀芬当时顺手提着水壶给他的水碗添了壶水,本来想转身就走,结果正好看见木匠弓着身,拿着支毛笔,在木板上一笔一划,横平竖直地写着字,字迹浓黑端正。
  她当时就走不动道了。
  冯秀芬一边眼睛粘在木板上看上面的字,一边转悠摸索着,终于摸索到了一筐子花生,于是搬着凳子坐下,一边偷偷看人写字,一边假装忙着剥花生。
  程木匠注意到她的视线。他目光偏移了点,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笔一划继续描摹。只往后稍微侧了侧身子。
  于是冯秀芬看字看得更清楚了些。
  有小孩蹦蹦跳跳过来,好奇看着木板上的字,歪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家——和——什么——事——什么……”
  程木匠平时也不大爱说话。见小孩念错了,这才指着字给小孩纠正:“家、和、万、事、兴。这两个字念‘万’和‘兴’。”
  小孩含着手指头问:“‘wan’是什么意思,‘xing’是什么意思?” 程木匠说:“万就是一万两万的万,兴就是生意兴隆的兴。”
  小孩笑了:“我学过‘万’,这长得不像万!”
  程木匠说:“这是繁体字。你说的那是简体字。”
  说着拿了个小木棒,在土地上开始写这两种写法。
  他一边写,一边余光瞄到,坐在旁边剥花生的女人,倾身往前,似乎要迫切看清他写的字。
  于是他把字写得更大了一点,写字的速度放得更缓了一点。
  冯秀芬在旁边看着笔画在眼前清楚延展。她一边伸长脖子看,一边急忙拾起一旁的小石子,一笔一划地,跟着眼前的字样描摹着。
  程木匠一边写一边给小孩细细讲解该怎么下笔,是什么样的笔顺。一连写了好几个“万”和“兴”的简体与繁体之后,他又开始教小孩写“家”“和”“事”……
  小孩大声说:“我知道!我知道‘家’怎么写!”
  说着拿过另一根小木棒开始写,证明自己也会写。
  程木匠却依旧在地上一笔一划,慢慢写着这几个字,写得清楚极了。一边嘴里讲解着:“这是‘家’,这是‘和’……”
  ……
  从此以后,冯秀芬去给木匠添水的频率明显变多了点。
  倒完水后,她便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或是剥花生,或是剥玉米,或是挑豆子……一边眼神不住地往一侧瞟,去看毛笔尖底下蜿蜒出的墨黑的字。
  程木匠还是低头干着活,不说什么话,也不看她。冯秀芬也不怎么爱说话。这么多天里,两人之间说过的话没超过十句。
  只是程木匠最近刻字的频率明显变高了些。他刻字时,从直接在木板上打样,变成先在纸上写好了,再去木板上打样,在纸上一写还要写好几遍,边写还要边轻轻念出声。
  如果有小孩子在场,他便一定要热心拉着小孩子,教孩子们认字,一认要认好几遍,哪怕小孩争辩说自己会写,也要锲而不舍地教下去。
  写满字的纸就随意扔在地上。冯秀芬收拾东西的时候,暗暗将这些纸收起来,然后在没人的时候,一遍一遍地练习着写上面的字。
  两人就这么毫无交流,又默契十足地相处了好几天。
  一天早晨,吃完早饭,收拾桌子的时候,冯秀芬不小心打碎一个碗,冯老汉跳脚嗷嗷骂了她半天的时间,最后一句说的是“不想过就从我家滚出去!你就看看谁能留你!”
  叫骂声终于平息了。冯秀芬绷着脸走出院门,带着一肚子闷气,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就看见程木匠正蹲在门口,刻门楣两旁的对联。
  程木匠见她出来,急忙抓过旁边围观的小孩子,然后孜孜不倦地教小孩:“这个字念‘春’,这个字念‘风’,这两个字是这么写的……”
  小孩子现在见到他教写字就烦,飞也似地四散逃开了。
  程木匠却还在原地,低头在地上一遍遍地写,边写边轻声念叨:“春字,先写一横,再写一横,再写……”
  冯秀芬坐在门槛上,看他低头在地上写字。他皮肤微黑,长得不高也不矮,不好也不坏。眉目平和,不善言辞,看起来很老实。
  他无父无母,没有十几口等着伺候的家人,没有需要孝敬的爹娘、和干不完的各种农活,只有他自己。
  他会写字。
  冯秀芬盯了他半天,突然开口。
  “你多大了?”她问。
  木匠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愣神和慌张,似乎没想到她会跟自己说话。
  “你多大了?”冯秀芬又问了一遍。
  微黑的脸庞泛起了一层薄红。木匠报上自己的生肖。
  冯秀芬点了点头。
  “我比你大两岁。”她说。
  木匠木讷地应和着,两只手无措地在裤子两侧蹭着。
  “你打算找个什么样的对象?”冯秀芬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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