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因为有个人告诉我,我弟弟小时候原来过得很惨很惨,我就忍不住哭了。”
  “你很爱你弟弟吗?”
  老者的话忽然多了起来。
  伊野思索:“爱吧,毕竟我们是亲人。”
  “……”
  “如果你和你弟弟不是亲人呢?”
  “什么?”伊野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者偏过头:“只是随口一问。”
  “亲人……其实我和我弟弟确实没有血缘关系,他十岁才来到我家,但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我也很爱他。”伊野边说,边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指,是个很缺乏安全感的动作,“他应该,也是吧……”
  老者没有说话。
  伊野继续道,声音有点哑:“那个人跟我说,我的弟弟以前在地下室里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我听到的时候,几乎没办法抑制自己的难过,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能对一个不到十岁的没有犯任何错的孩子做这种事,把人当成狗驯养,让一个孩子从出生到10岁间,一直生活在底下。”
  “而更可恨的是……连他自己的父亲都选择抛弃他。”
  “可我身为他的哥哥,却从来不清楚。”
  伊野又涌起那股酸涩的哀伤感,酸和苦一直钻到心根底部。
  以前有人说,他是一个眼泪很少,笑容很多的人。好像人生90%都在欢笑中度过,只有10%中的那十分之一,才会故作不在意地抹着眼泪,然后重新投入振作。但其实不是的。在末日到来之前,被母亲丢弃的那段时间里,他每天晚上都缩在墙角哭。
  亲情是他人生的致命点,是让他轻而易举就能哭泣的催泪弹,是他一辈子都化解不开的死局。所以他无比无比感谢来到这个世界,能够有父亲,有弟弟。
  可是,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
  伊野睁大眼呼了口气,没想到自己居然又哭起来。他又哭又笑地擦掉眼泪,表情甚至有点丑:“我一个人唠唠叨叨着还能哭出来,老人家你也觉得很离谱吧。”
  “别哭。”一只手伸到伊野脸侧,碰着他的眼尾,“别哭了……”
  那张遍布细纹的苍老面孔,轮廓透着熟悉,一双湛蓝的眼珠好像汪洋大海。
  伊野愣愣站着。
  粗粝的指腹从脸颊擦过,老者站直后比他还要高不少,低低地呢喃着别哭了,极尽轻柔地给他擦眼泪。直到察觉伊野一直在看着自己,几乎是仓促地把手收回去,低头转身,“我家到了,不用再送我了。”
  说完快步往前走。
  灯光将两人的身影越拉越远,漫长的街道,四下无人的寂静,世界空旷到好像除了他们之外什么都没有。
  老者紊乱的呼吸和急促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气里。
  “小白。”
  一道声音忽然打破所有凝结的情感。
  不为人知的,竭尽全力隐藏的,如同决堤洪流喷涌而出,将这个乱糟糟又冷血的世界搅得一团乱。
  伊野看着那道身影在光下僵住。一个漫长的世纪过去般,他垂下头,伸手摘掉自己的面具和假发,露出一头凌乱的金发,
  缓缓转身,看向自己。
  第91章
  真的是白川。
  路灯的光模糊了他的五官,分不清是在看着自己笑,还是看着自己哭。可他看起来好狼狈,以往习惯了将头发和服饰整理到一丝不苟的人,现在衣领是乱的,头发也乱蓬蓬地翘起来。
  明明就站在几米之外,可看着白川,却觉得他好像快要像风一样散开了。
  “小白……”
  “你知道了。”白川的语气很平静,极力藏匿着沙哑,“你现在知道,我的过去有多不堪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把那段幼年的过往告诉伊野,那些暗无天日的折磨和耻笑里,他过着比狗都不如的生活,可更好笑的是,他曾以为那才是正常的人生。
  很多的再普通不过的“正常”,是在遇见伊野以后才明白的。
  他当然知道伊野不会嫌恶,他的哥哥,是他的光和热,是这世上最珍贵而仁慈的神明。可那段白川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恶心可怜的时光,就像是一本记满了阴暗面的日记本,是他这些年来努力藏在冷漠外表里最不想让伊野知道的缺陷。
  如果可以,谁不想像成为一个干净的能够摆在台面上的存在呢?
  可他没办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藏起来,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蠢样。然而当过往揭露,他连躲藏的力气都被剥夺殆尽,只能赤裸裸地展现在伊野面前。
  以他最不想要的姿态,站在他爱的人面前。
  这些年来,白川总可以从容面对很多很多的波澜,甚至已经学会了面不改色地看着那些荒诞在眼前发生。
  但他没想过伊野的哭,那颗眼泪会像压在极限上的最后一根羽毛,轻飘飘地,让他毫无反手之力,哪怕明明拥有孤身烧毁教堂的勇气,却只能站在原地,连往前一步的胆量没有。
  明明他应该走过去,用尽力气抱紧伊野。
  明明他该擦掉那些眼泪,跟他说自己没关系,你别哭了。
  明明他该努力安慰他,用自己身上仅有的东西去哄他开心。
  可脚下仿佛长出根茎,白川觉得自己像个抽离了身躯的灵魂,僵硬地飘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的表情去面对那些眼泪。
  他一遍遍地想,自己这么不堪的人,哪里值得伊野为自己流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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